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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的扩张扩大了中国

 园田书苑 2017-12-15

  春秋时代,族群的冲突和融合经历了非常长期的演化过程。在平王东迁之后,第一期争夺霸权的诸侯,是郑、卫、宋,再加上齐和鲁。这一段时期,只有尊王,还未见攘夷。在齐桓公定威取霸时,则是号召周王麾下的诸侯,挽救受狄人和山戎侵犯的邢国和卫国。宋国的霸权,实际上没有完成。晋国长期称霸,则是以晋国作为诸侯领袖屡次和南方崛起的楚国抗争。在这一段争夺霸权的战争之中,最主要的参与者,是齐、晋、楚、和吴、越。这些国家兴衰的历程中,他们不断扩大自己疆土,也不断地收纳本来不归属他们的族群,融合为新的族群国家。

 

诸侯争霸带动族群融合

  以齐国而论,姜姓的齐国,本来就是西周封建体制经略山东半岛及其外围的主力军。扩大而言,齐国的外围是海岱地区,在西周初年,这一广大地区有不少于三十个小国。中原靠东的鲁国本来与齐国都是西周开拓东方的主要据点,可是鲁国没有广大的后方,而齐国则有大半个山东半岛作为其开拓的对象。春秋末年,田氏的齐国,代替了姜姓齐国,成为东方大国;那个时候,齐国已经容纳消化了几乎整个海岱地区。如前文所说,有些族群,例如徐、舒,其相当多数的人口陆续迁往南方和淮河长江流域的中段。至于莒和杞这些小国,都已经沦为齐国的县邑,当地的居民,都已经同化为齐国人。

  晋国本来的封地是在山西沿着黄河边上的运城平原,其中心地区是在汾水的下游;在山西的中部和北部,则是被许多所谓的“戎狄”占据,例如,赤狄、白狄、陆浑之戎、东山皋落之戎等。唐叔受封时,接收的命令就包括要尊重戎的风俗和夏的传统。在晋楚长期争霸的过程中,中原已经挤满了原有的封国。晋国为了取得争霸的资源,只有向后方开拓。晋国不断经营西面和北面的腹地,取得战马、铜料、食盐和兵源;晋国的疆域,终于扩大到西至黄河,北达“坝上”,涵盖整个山西地区和河北的一部分。原来的山戎、赤狄、白狄等族群,都成为晋人。晋国扩大后,一时强大无比;韩、赵、魏三家分晋:赵国拥有的土地和人口,是在山西的东半边和河北;魏国的领土,则稍微偏南和中央,占据晋国的核心部分;韩国的地域,则是偏西的一块。三国疆域,整体计算,有四分之三以上是并吞了晋国后方其他族群的领土。

  楚国的建立,是从西周的晚期开始。东方祝融八姓中的芈姓,迁移到汉水流域和当地的百蛮合作,建立了楚国。楚国扼据汉中盆地的出口,汉水流域进入中原的交界,而且据有湖北、安徽的铜矿,和云梦大泽的种种资源。在西周的铭文之中,取得“南金”,是个重要的任务。所以对西周而言,汉中孔道的出口,被楚国占据,西周就无法取得东南方的重要资源。因此《诗经》中,才有对荆、舒的仇视。春秋时期,楚国与中原霸主不断斗争,不仅没有失败,而且使它继续壮大,就是因为楚国有广大的腹地可以开发。楚国最初是先向北面和东北前线发展,蚕食淮上和汉上的诸侯。不久,楚国也向南面腹地扩张。到了战国之末,楚国的领地,西南可以进入今天云南的滇池,西方据有四川盆地的东半部,东南可以到达长江下游,向南可以到达武岭:楚国疆域广大,等于大半个后世中国本部。在楚国西、南两面,本来与中原不通声气,都是楚国着力经营的地区。民族学上,中国的西南夷、巴、濮、滇等,东方和东南的百越,都经过楚国扩张的阶段,后来终于并入中国的族群。

  南方的吴、越,虽然在他们自己的族谱上,号称是中原族群的后裔,例如,吴人自称是西周王子泰伯之后,越人自称是夏禹之后。实际上,他们都是大汶口文化南下,和良渚文化合流,再融合南方当地文化族群,成为分布在华南、华东沿海的百越。在晋楚相争时,晋国为了抵制楚国,在楚国的后方培植了吴国;楚国为了抵制吴国,又在吴国的后方培植了越国。吴、越两地的土著,以他们本地的资源,已经发展了高度的制陶和冶金技术;沿海的沼泽和冲积平原也已经出现了一些颇具规模的聚落。在晋、楚各自影响下,这些当地文明和北方主流文明融合为一。这一大片地区的众多人口,也成为中国族群的一部分。

  西方的秦国,本来是接收了西周王室留下的关中地区,他们消化了分散在关中地区的各种族群,那些关中出土考古数据显示的小国,其中不乏原来在更西、更北地方迁移到关中的人群。秦国也参与春秋战国的争霸,因此,他们也必须要不断地开拓自己的腹地。在战国时期,秦国已经俨然是东方列国的共同敌人,秦国能够崛起为如此强国,就因为他们很容易就取得西边陇西和北方河套地区的战马和兵源。关中向南,可以进入四川盆地的西半边,秦人很早就将蜀地据为己有,拥有铁矿和盐矿两大资源。西北、西南地区的当地族群,例如义渠之戎,经过秦人的经营,也接受了中原主流文化的影响,融入中国众多族群之中,成为后世中国的一部分。

  在春秋时期,远在北方的燕国,已经和中原失去联络。在战国时期,因为中原各国的扩张,燕和赵、齐都有过接触和冲突。燕国为了取得更多资源,向北方和东方的腹地扩张,遂据有今天内蒙古的东半边和东北地区的辽河流域。远在新石器时代,这些地区的族群,曾经和渤海地区的族群文化,也有过分分合合和彼此影响。经过燕国的扩张,东北地区的当地文化,也与中原文化因为交流互动而逐渐融合,那些族群终于成为后世中国众多族群之中的一部分。

  为了争夺中原的霸权,这些地居四处边缘的竞争者,在竞争过程中,都不断壮大自己,整体而言,各国的扩张、聚合的成果也扩大了中国。春秋战国扰攘五、六百年,在中国历史上常当作乱世,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扩张和融合,终于整合为秦汉大帝国的基础,也落实了诸夏中国的演变历程。

 

个人对“中国”、“华夏”大共同体的认同

  前面几段陈述的在地理空间上人群的横向流动,形塑了“中国”;相对而言,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则是人群或个人在垂直方向的流动。

  西周建构的封建体系本是血缘共同体和权力共同体的重叠:周王既是君主,也是大家长,宗法体制也就是封建统治机制的基础。春秋时期,内、外种种权力斗争,先是周王成为诸侯手上的傀儡;接着,诸侯所属的卿大夫,例如鲁国的三桓、郑国的七穆、齐国的田氏、晋国的六卿纷纷篡夺了国君的权位。到了春秋晚期,卿大夫手下的官员,所谓“陪臣”,又篡夺了“巨室”的权力。这种内斗,以及列国之间的兼并,都会改变权力结构和财富分配;不少社会的上层人物,斗争的失败者,下降到社会的底层。相对而言,因为原居社会上层的精英下降,他们提升了社会下层的质量,成为下层前所未有的动能,社会整体遂拥有发展的能力和积极性,推动了经济和文化的开展与进步。许多中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例如孔子、孟子,都是没落的旧贵族或其子孙。

  在经济方面,由于人口增长,各地彼此接触,许多资源得以流动传播。《诗经》中记载的农产品和日用物品,以及考古遗存呈现的生活资源,都比前世丰富。以食物而言,北方的黍稷、南方的稻谷、西面传入的大小麦和山地的豆菽,在各地都能生产。由于前述的各种斗争,参与的份子无不尽力寻求资源,以增加自己的竞争实力。铁铸的农具和工具,其功效不是石器或铜器可以比拟的。凡此,中国各处的资源总量不断增长,参与生产的人力也有相应的增长,于是中国的总体生产能力和生产数量,在春秋战国时期,可谓大幅度的成长。

  这些条件,创造了商品经济的出现,各地产品的互相交换,可由货币在区间贸易的广泛使用,作为无可否认的证据。活泼的市场经济带动了都市化,城镇的复杂性质及其具有的活力,都不是单纯农村为基盘的经济形态可以相比的。政治都会聚集了来自各处的人才,例如战国四公子门下的游士、集结于各国首都的说客、城镇中的医生和技师。多功能的都市,不同于封君的城邑,足以维持许多流动人口的互动和流转。这些都市人群,不再归属认同于过去的族群,即那些以“姓”(姬姓、姜姓、子姓等)为标志的类血缘共同体。他们甚至不必认同为某一国家,只是以个人的身份寄居于都市或者流转于各地。“姓”失去共同体的归属功能,个人至多以“家庭”扩大为血源的家系,于是“姓”“氏”混合,成为联用的名词。姓作为“nation”的古义不见了,个人只有以“人”作为基本的身份。这一转变,可以理解为个人对“中国”、“华夏”大共同体的认同,以“人”当作最大,也是最基本的认同与归属。经过五、六百年的巨大变化,中国和中国人,从封建制度的束缚释放,“人”开始具有自己独自寻找的意义。这一时代,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有活力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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