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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年代,做一只猫

 gs老张 2017-12-21

很久以前,有次我问家人,为什么猫比狗让人着迷?他说,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被驯服过(never really been domesticated)。

过了几年,因特网被猫一统天下,人们的反应大致证明他说得不差。五迷三道的铲屎官或者准铲屎官们最常用来描述主子的词是:高冷或者睥睨一切,而不是与之相对的忠诚或者乖。英文里还有个说法:“Dogs have owners, cats have staff.”(狗有主人,猫有员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铲屎官和主子之间的恩怨是网络的主要流量贡献者,我没打算在此一一搬运。想借此说说人们的网络行为。

互联网的初衷,是要创建史上最好的信息源,让信息更透明,让世界更平等。

而现在我相信大多数人与我有同感,觉得不光没有更透明,反而进入了一种更彻底的混沌之中。我不知道每天手机里为何会推送这一条,而不是那一条新闻给我;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或者我的孩子跟我看到的是否同样的新闻;我更不知道是谁在决定这一切。

这种层面的彻底混沌是我在历史书或者文学书里都不曾读到过的。

然而在互联网工业的麦加——硅谷,那儿的人可能大多数仍然坚信,让世界变得更好的答案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一直在——用码农术语说——优化这个世界。

“非死不可”的商业模式,从根本上看,它是一个巨大的行为改变程序,让每个人为了获取更多的关注或者赞同,而不知不觉地更正自己的行为,“非死不可”因此获利。这种操控,让整个世界发疯。当然,我不可能去相信桑德伯格女士辩解时说的,她为他们那“微不足道”的、“有点淘气”的小发明,有本事作这么大的恶(操纵美国大选),感到很吃惊。

她不应该吃惊, “非死不可”极其所代表的行业,就是将人们放进一个虚幻的世界,让他们相信眼前所见就是真相;尽管事实上他们所见,只是魔术师手上的一张牌。我们在这个魔术师的调遣下,7×24为互联网献流量,献关注,被它重塑。

今年夏天,《金融时报》报道过一个叫特里斯坦·哈里斯的人发起的一个名为“光阴不虚度”(Time Well Spent)的运动。哈里斯出身斯坦福大学一个致力于改变人们行为模式的实验室(Persuasive Tech Lab)。他随后将这项研究在谷歌付诸应用,设计出行为改变软件,让人们像吸食鸦片一样持续点击。直到哈里斯终于意识到,这些巨头的利益,与他们所宣称的服务对象—用户之间的利益,已经彻底背道而驰:“所有这些公司都配备了大部队的工程师,专门致力于让你们在网上停留更长时间,花更多的钱。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们的目标。”从而离开谷歌,发起这个类似于游击战的“光阴不虚度”。目的在于反推巨头,促使他们改变商业模式。

无独有偶,一星期前泰晤士报就一本科技、哲学兼自传的跨界新书《黎明,一切都是新的》(Dawn of the New Everything)采访其作者,虚拟现实(VR)先驱嘉荣·蓝尼尔(Jaron Lanier)时,他也提到巨头们必须改变商业模式的迫在眉睫。

可问题在于,人家利用这个商业模式,正以十亿计美元的数量级在往口袋里耙钱,人家凭什么要改?

蓝尼尔的答案是,他寄望于巨头内部人们的decency。他是个聪明人,这个答案基本上是给自己的绝望换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这么说,当然不是要否认谷歌人或“非死不可”人作为个体的正直善良。只是,个体的品质被裹挟在强大的体系和洪流当中能怎样?

质疑和呼吁声已经积聚得越来越多,硅谷上空已算不得晴朗。民间的游击战倒还不成气候,硅谷头痛的是那些正在讨论改变政策来制约他们的政客。这些人,无论左右,对高度集中(换言之垄断)的市场份额已早有警觉。在美国市场上,谷歌占据了88%的搜索广告,“非死不可”控制了超过70%的移动设备社交,亚马逊拥有电子书市场的70%。

过去的几十年里,消费品价格的下降一直被看作是高效市场的重要特征,技术公司得以通过廉价甚至赠送免费商品而在这样的市场中大显身手。但正如芝加哥大学商学院教授辛加里斯(Luigi Zingales)指出,我们哪里是没有为数字服务付钱呢?我们付了血本,用我们的数据和全部的注意力。若把辛教授的话说得严重些,那就是我们的社会正在被技术绑架。

最初,这些技术也许只是想将关注度在一定程度上兑现。然而这只充满活力的小野兽迅速长大,开始了对社会核心支柱的侵蚀:心理健康、社会关系、下一代的成长,以及民主制度(俄国通过“非死不可”操控大选依旧沸沸扬扬)......

所以,把这“网瘾”细细掰开来看,兹事体大。

在这场零和博弈竞赛中,巨头之间最主要的竞争点,是用户有限的注意力。竞赛一旦展开,他们也无法停止,只能持续推陈出新,用更具魔力的技术来将用户“粘连”在他们的服务上。同时,从我们的行为中不断学习,以便让我们陷得更深,粘得更紧,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训练”。

那些在抓牢我们的注意力方面,表现得最好的服务,对于我们的健康美好存在而言,可能恰恰相反:外国小孩中流行的Snapchat,把对话变成一条一条的streaks,从而重新定义了我们的孩子怎样衡量友谊;我们在朋友圈里看见的照片,那里每一个别人都活得如此光鲜,让我们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产生怀疑;微博又将我们分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回音室,社会因此变成粉红一群,战狼一群,圣母一群……

这些便都不是中立简单的产品,他们是一个强大体系的一部分,设计来就是让我们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这种基于让用户7×24不能分离的系统,让我们紧张、焦虑、睡眠不足、让我们的孩子随时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让人群更在意虚拟空间的交流和鼓励(点赞、转发);那些一惊一乍的感叹号句子,因为能第一时间获得更多的关注而在英特网上更有市场,其结果便是真相不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10万加。

智能手机、智能应用因为曾经给我们带来的方便,而早已变成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与此同时,我们被它们所奴役,也令技术巨头得以对整个社会精准操纵:能按居住地、收入、职业精准推送谎言,能迅速辨别哪些人原本就对某几类话题感兴趣,能生成上百万僵尸用户、机器人来制造虚假的公众意见。

从来没有任何哪一个行业能拥有如互联网业之多的超级计算机,来超前于我们思维一步或者几步预测我们想什么要什么。从来没有任何媒体能够如此彻底地重新定义我们的社交生活,我们的自我价值认定,我们对来自他人认同的在意。更没有哪一个媒体,可以这样大规模地利用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分享过的文章,点击过的图片,观看过的视频,来如此精准地为每一个人建立个性化档案。

然后,我们就乖乖地7×24地瞪着屏幕,一天刷屏150次。

再然后,拥有这些平台的企业便从他们制造的问题中收获巨利。

所以你当然不能像蓝尼尔那样,去寄望于雇员的正直,因为解决这些问题,就是在与公司的盈利做对啊:“非死不可”如果屏蔽微目标定位的撒谎广告肯定会影响营收;推特如果将占用户量至少15%的机器人从平台上移走,股价肯定下跌;……

基本上少有人不是受害者。

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互联网年代猫比狗红的原因?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被技术巨头驯服了还一直在接受着训练的狗。猫的高冷不屑便成为我们心中对自己的期望,成为我们希望能够重新找回的自己。

说到这里,想起我家过去的那只黑猫。

一到我们晚饭时间,她就出恭。猫砂盆放在离吃饭房间不远处的洗手间,我们因此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动静。脖子上的铃铛“叮”一声,那是跃进砂盆,小解;再“叮”一声,那是跃出砂盆,不过并没有完;之后会有一段比较长时间的静默,随即就是一长串急促而忙碌的“叮叮”声,那是她在盆边的大理石地砖上,围着自己刚弄出来的那一堆,努力地转着圈儿使劲空刨。

日日如此。

哪日若不小心忘了收拾,第二天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就会发现一只大号的袜子,然后定会有人不满地对我说:“Why can't she ever learn? ”(她为什么就学不会呢?)这时,那只黑猫在不远处,半眯缝着眼睛(表情如图——作者头像),仿佛在说:“Why can't you ever learn?”(为什么你就学不会不要去踩呢?)

这是两只拒绝被训练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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