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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深山中追寻着羌人的足迹 | 西南联展特别推荐

 太行森林 2017-12-22


她,一位九零后女生,花了两年时间调查、拍摄了08年地震后四川岷江上游羌族人的生存环境和现实处境,由此形成《羌迹》这组作品。让我们一起走进她的影像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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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姮妤 1995年生于重庆

毕业于四川西南交通大学

微信:holyl_



「 羌迹 」


(请横屏幕观看)


























































《羌迹》拍摄手记

刘姮妤


2015 年 7 月,云南大理国际影会上,在摄影师高屯子的纪录片《夕格羌人的迁徙》中,一位老人在母亲的坟头老泪纵横,几度哽咽。“我们要搬走了,妈妈你把我们从一尺五寸养成人,我们成人了,却要搬走了……”老人为汶川县龙溪乡垮坡组夕格人,在汶川地震 一周年前夕,他将和其他七百多名村民一道,永远离别世代居住的寨子,前往邛崃南宝山原劳改农场定居。


老人并非演员,这就是他生命的本真状态,情感的真实流露,断然不必去演。诚朴而浓情,莫名地戳中了我,难以忘怀。次月,我回到成都,到了老人的落脚点,邛崃南宝山木梯羌寨临时安置点——冷浸沟,到了老人的兄弟也即释比杨贵生的家里。


杨贵生说他搬过几次家了。“以前的老家在牛场头,过后搬到烂石窖,烂石窖之后,哦嚯,遇到 5.12 地震,就搬到汶川城外的玉龙。到玉龙一个月后,搞紧急避险,又搬回老家夕格,在老家过完年,于 2009 年 5 月 8 号搬到邛崃南宝山。”



灾后羌族社会文化复建工作陆续推进,羌族社会有了一些新面貌,从以亲属关系为基础的原生村寨聚落到被纳入严格属地的新式生活社区。随着居住环境的变迁,羌民的生存状态、生计形态发生变化,此种地理上的迁徙无疑极大地改善了羌民的生活居住条件,使其免受买进卖出依靠人背马驮之苦,但挑战也随之而来。在高山僻壤他们还能偏安一隅,在相当程度上自给自足,新环境下此种独立性瓦解,生活等各类开销越来越大,对市场的依附性增强。纵使资源竞争和市场分配体系激烈而残酷,却无法置身事外。

       

在现代性的渗透和冲击之下,“往大城市走、赚钱、说汉话”等整齐划一的生活面貌成为主流标准,吸引着年轻人前赴后继去往都市寻找“活路”,但也有部分中年人迫于没有文化,无一技之长的现实状况,回到老家阿坝州挖药弄草求“生活”。

       

仰仗羌族特色文化传统,通过旅游开发支撑家家户户生计,“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可持续性发展路子似乎给羌民带来了美好希望,但这些钢筋水泥筑成的仿碉楼新式景观建筑和他们的传统渐行渐远,连至关重要的祭祀塔子也是仓促选址落成,无关风水。可只会用木头石块黄泥建筑房子的羌民显然无法参与到重建之中。



在与羌民们闲话家常时,“老家”是绕不开的字眼:吃的腊肉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塔子上供奉的白石是从“老家”运过来的,这里天气不如“老家”好,土地出产不如“老家”好……他们口中的“老家”,纵有万般艰苦,却也难以割舍。

      

之后,我陆续往更偏远的老寨子走,汶川龙溪乡垮坡村、绵虒羌锋村、茂县黑虎沟、理县蒲溪乡休溪村。在此远离中心的边远乡村,羌族的许多口述传统和民俗一息尚存,但承载羌族民俗文化的传统族群聚落解体趋势明显,加之国家现代化进程迅速推进下,年轻人迫于生计大量外流,传统文化或技艺鲜有人传承发扬,导致羌族不少民俗传统分崩离析。乃至羌民引以为傲的民族文化精髓(比如,释比文化)等也陆续式微,迅速而利落。


在社会转型,现代化不断推进的过程中,羌民的传统无所依附。与此同时,现代性拓宽了他们的生命视野,他们透过各种方式释放他们的渴望,渴望向更大的空间拓展,渴望参与到周遭的新兴发展中。从个别羌民的角度来看,或许有人在此潮流中顺势而起,步入现代化的康庄大道。但就其整体族群及其文化而言,他们如何能追赶得上一个稍见公平的现代性未来?或者,步入其他地区早已坠落的陷阱之中。边缘的独特性从不讨好,世界上众多弱势群体被卷入现代性漩涡,殊途同归。




「我们的对话」



轮:你说《羌迹》这组作品是源于一次展览上看到有关纪录片的触动,你会时常为这种触动而去拍摄吗?


刘:会有,有时候还蛮感性主导的,虽然有人说我的照片都是冷冰冰的。


轮:并不会冷冰冰啊,我觉得很有人情味儿。


刘:哈哈,大概说这个话的人只看到了我的一面吧。


轮:能看出这组作品是基于田野调查的方式而完成,你花了多久做前期的调查?你认为调查对于你作品的完成有何重要意义?


刘:15年8月份,我第一次去到夕格羌人在邛崃南宝山的安置点,之后不定期会去南宝山和一些老寨子实地走访。回到学校,整理和搜集各类文献资料。从时间跨度来看,前后两年时间吧。田野调查是这个作品很重要的一部分。在调查过程中,投身于羌族社会的场域之下,切身参与羌人的日常生活、大小仪式,感知他们的爱憎和忧惧。其间,有沉淀开启不少,这种收获,不仅仅是影像上的,他们的朴质、真诚、坚韧,对我影响尤甚。



轮: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像羌文化等传统文化日渐式微,以至趋于融合,出现文化同质化的现象。这在你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能谈谈你的想法吗?


刘:民族传统式微,文化趋同,是各民族无一例外都面临的问题。此种冲击是大势所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可逆的,大可不必固守或者全盘否定。以一种更加包容的心态活用民族传统和外来文化也许更能使其焕发活力。


有时候会想,我们对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很关切,但我们始终是缺乏主体性的局外人,我们的力量顶多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外部干预。再者,我们竭力找寻或者附加给这些传统文化的意义,在常民看来其实无关痛痒,利益攸关的议题才值得投入精力去关切,非遗和旅游导向之下的有利可图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羌民的文化自信,促成了其文化自觉。


“特色”、“非遗”、“文化”、“传承”是他们时常提及的字眼,记得有一次在理县走访一个释比(羌族的神职人物,相当于端公)传承人,他讲了一段关于正不正宗,有没有特色的事。他被认定为传承人之后,不少人找他学艺,敲羊皮鼓。这在释比各项技能中门槛比较低,且具有观赏性,学习周期短,不消一周,便能“出师”,大爷教了之后,把他们介绍到一个景区工作,一周之内,他们被辞退。大爷的原话是:“景区的人打电话说,大爷,他们的鼓鼓不行,没得雄势,没得你的鼓鼓有特色。”释比出师非“一日之寒”,要背诵大量的经文、习得大量诸如踩铧头之类危险系数较高的“真功夫”,经师傅一项一项考察,认定合格后方能盖卦出师。如今,能沉下来学习释比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借用羌族身份混口饭吃的现象反而有增无减。


唯有内在的生长才能治本吧。

轮:汶川地震的灾后重建使得原本边缘化的族群逐渐“去边缘化”,他们的身份认同由此产生危机,你从他们当中是否发现了这一问题?


刘:会有,地震是一个契机,让这群高山深谷之中的羌人进入我们的视线之中,近年来,不少关于羌族的影像和影视作品层出不穷,人们对羌族这个群体也有了更多的关切。


就搬离汶川夕格和直台羌寨,被异地安置到邛崃南宝山的这群羌人而言,生计形态、生活样貌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动。记得当时有个老人跟我讲他们现在是成都市民,是成都市独一无二的  600 多个羌族,这种认同身份上的变化,尤其是老人讲这句话时透露的一丝自豪感,让我记忆尤深。也许彰显独特性、寻求某种身份认同是本能使然。但也会有另一种情况,老人的三哥因为不习惯南宝山的生活,索性携妻子回到老家夕格住。纵然山高路远,便利性远不如南宝山,但依然守着祖辈生活的土地,很是心安。文化传统的生成和繁荣有赖于特定的土壤,拔地而起的“移植”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希望不要落入程式化景区的窠臼,还能有所延续和发展。


身份认同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早先在王明珂先生的羌族田野中,有提到一个老人关于身份的记忆:“过去本地人还不是羌族时,人们把所有上游村寨的人都叫做‘蛮子’,所有下游村寨的人都叫做‘烂汉人’,只有本地人是‘尔玛’(我们的人)”。每个村寨的人有三种不同身份——他们自称为尔玛,下游村寨认为他们是蛮子,上游村寨认为他们是汉人。他说,过去村寨里的人都经常生活在恐惧中,惧怕下游的汉人、上游的蛮子来欺负自己,仇杀与掠夺不断。老人自我解嘲地说,那是因为过去的人没知识,不知道大家都是一个民族,羌族。


从羌族人信仰的神祇来看,靠近藏族地区的羌族,会拜藏族的神,靠近汉族地区的,会供奉汉族的神祇。比如,在夕格这一脉人的家里,神龛里大多供奉的是“天地君亲师”牌位,据当地的释比讲,这是因为羌族没有文字,就用汉字代替,用羌语讲是“木多”,“木多”代表天。


在茂县黑虎羌寨,一位老人跟我讲了黑虎将军和当地的很多民间故事和传说。从他的讲述中,能感受到羌族是一个很齐心的民族,黑虎地区的姑娘十多岁时开始缠白色头帕,只在结婚的时候换成黑色头帕,到老都要为黑虎将军戴孝,此种孝仪称为“万年孝”,延续至今,不曾改变。这样看来,羌族人的身份认同危机只是我们对异族的一种臆想罢了。


身份认同这件事是随时代和地点的变迁而流动变化的,但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否认自己是“羌族人”。只是说在和其他民族的融合过程中,个人认同和整个社会在微观层面上发生了一些变化,“羌族”这个概念越来越暧昧不明了。



轮:是啊,我们很容易把羌族视为所谓的“异族”,那么当你第一次去到这个寨子里,你对这里的印象如何?


刘:有个直观的感受就是,白天整个寨子像是被掏空一样,关门闭户的不在少数,基本只有老人和小孩活动。不少老寨子也有发展旅游业的迹象,只是基础设施等各方面都不太完善。老寨子里的羌人维持了原生村寨聚落的样貌,以农耕为主,大家基本维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方式。出于长远发展考虑,不少人选择往城里迁,像茂县古羌城作为一个较大的羌族特色景区,给羌人提供了不少岗位,羌人们的在场佐证了羌城的羌族特色,但反过来,脱离生活、展演性质的各式节目或者仪式也消解了他们的羌族身份。至少在有些深谙羌族传统的人看来,这些仪式是一场又一场装腔作势的狂欢,背离传统,并不羌族。发展和转型过程中的不成熟和传统之间的角力毋庸置疑,只是,独特性不要被抹平才好。


轮:从和你的对话中揣测出你看的书不少,平时看和此有关的书籍吗(例如社会学、人类学等)?这些知识的积累对你的拍摄起到何种作用?


刘:在开始这个项目的时候,有做一些文献上的搜集和整理,比如,王明珂先生对羌族的一系列田野调查成果和其关于边缘文本、边缘现象的研究:《寻羌——羌乡田野杂记》、《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等,也参考了一些人类学、社会学影像调查,比如西德尼·甘博《北京的社会调查》,庄学本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人类学调查等。


这些知识的积累为我能更有条理、更有侧重的去展开这个项目打下了基础,不可或缺。▲



刘姮妤的获奖及参展经历:


2015.07  米拍第四届大学生摄影夏令营“最具潜力十佳大学生摄影新锐奖”

2015.11 《反复·局部》2015丽水国际摄影节“1m2个展”

2015.12 《字·义》四川省高校大学生“守望摄影”展

2016.05 《字·义》“不声而语”影像新锐十一人联展

2016.11 《关于我:从 1995 到 2016 》第五届西南高校专业摄影联展

2017.08  米拍第六届大学生摄影夏令营“最具潜力十佳大学生摄影新锐奖”

2017.08 《羌迹》2017第七届中国大理国际影会

2017.09 《羌迹》2017第十七届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2017.09 《关于我:从 1995 到 2016 》平遥“自然生长—85后中国摄影师摄影计划个案剖析”群展

2017.09 《羌迹》IPA2017国际摄影奖中国大奖赛 深度摄影类银奖/人像类铜奖

2017.09 《羌迹》2017纽约国际摄影艺术展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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