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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多 么 幸 运 我外婆生在冬天。没兄弟也没姐妹，自小是独女。太公为她取了名，腊金。 腊月里的千金。 待我有记忆以来，外婆已是个能干贤惠的老妇人。乌溜溜的大辫子，流转成一头齐耳发；桃红色的绸衫裙，褪色成一身灰袄子。 她喜欢山核桃。 大前年，我俩围桌对坐，剥壳吃。半小时过去，老太太牙好嘴快，面前堆成小山。吃撑了，我打嗝，她大笑，转眼又开新一袋。 她喜欢练家子。 退休起，每天雷打不动，早上遛弯两小时，晚上晃悠三圈半。碰上天冷，路滑，雪太大，那就阳台搬来小竹竿，挥来舞去当大圣。 她喜欢胖娃娃。 年幼时，见我脸又黑、人又瘦，她把我接到身边，一管就是几个月。听妈妈说，那阵子我成了小猪仔，从头胖到尾，胳膊似莲藕。 印象里，外婆很爽利。她是独生的女，是贤良的妻，也是管事的妈。 炒藕片，凉拌丝，甜姜汤，黄鱼炖豆腐，香笋红烧鸡…说起烧菜手艺，外婆算自学成才。 前几十年，她是十指不沾水的闺秀。后半辈子却长裙当垆笑，洗手作羹汤。被爱囿于厨房。 今年年初，外公住院，外婆陪护。 怕老头子吃不惯快餐，她干脆每天往返跑。早上买菜烧饭，炖肉煲粥，做好了送到病房；等到晚上，再把脏衣裤拎回家，洗净、脱水、晾阳台。 折腾一周，外婆累到吃不消。有一晚，她心觉胸闷气喘，就跟外公说，明天要晚点来医院。 次日早，待她爬起床，洗好脸，出了房间。一晃神，却见外公坐在椅上，歪头偷瞄她。 “诶哟老头子，你怎么逃回来了？” “医院的饭吃不惯。想…想家里的饭…” “那你买那么多小笼包要做撒？” “路上碰到的，拿回来加热吃…” 再后来，那份“爱心早餐”外婆吃了多少，没人知道。但犟老头的心意有几两，她比谁都门儿清。 白发夫妻，相携相依。再多的嫌弃心，也不过是一句，盼你好。
我们这一家的女人，挺相像。脾气烈，性子急，开口即话痨，总爱叽喳个不停。 外婆从不例外。海边散步，她跟小姐妹唠嗑一路；看病问诊，和医生护士打成一片；邻居心烦，她端杯茶一坐一整天。 只可惜，儿女在外地，老伴太寡言。家人面前，她却语噎。 想说话了，就赶紧憋回去，拿起笔，嗖嗖记在纸上。大半月，三五年，竟叠了厚厚几十本，一翻就是老半天。 偶尔我回去，外婆先嘘寒，再问暖。接着掏出这几本宝贝，非要我看一看，评一评。 像什么《观海上三个太阳奇观有感》《心脑科教授谈健康十大要诀》《昨天小清去大学报到,祝贺她开始新生活》…… 每次读上几页，我就忍不住发笑，都什么跟什么呀。这里头，记着她自学的越剧，看过的养生节目，还有一堆错别字、煽情话。 “你看怎么样？这篇，写的还行吧？” 见外婆一脸期待看着我，心里不免发酸。这些“日记”，说来是心事，看起来，却像是诉白。 不用微信，不常见面，那些和孩子们联系匮乏的日子，记下来，又何尝不是和他们对话谈天？ 再后来，薄脆的纸页泛了色，异地的亲人忘了家。但只要想到，见面了，得空了，孩子可以翻翻她的过去，瞅瞅她的现状。 每一个字记下的，都是窝心话。 都说老人都健忘。但我外婆，是假糊涂。 07年，三月初，春料峭。太公被送医院，心脏骤停。医生说，“老爷子落叶归根了，要节哀。” 那一晚，我失去太公。外婆没有爸爸。 “阿婆你别哭，我保证，以后每年都来陪你，一到假期就来看你…” 之后的日子，我在见面时夸海口，在通话时瞎承诺。 寒假，暑假，小长假。等到上大学了，空闲多了，陪她却愈少了。 明明可以多回去，我宁可吹水聊天寻快活；明明可以常见面，我宁可出门远游不返家。 是啊，跟外婆约好的，每年陪她吃饭，散散步，住上十天半个月。说到底，我还是骗了她。 “阿婆，又到冬至啦…” 昨天晚上，和她通话。外婆乐呵呵像小孩子，美得很。那头，外公听不清，便问她，“这是哪位？” -“小清，是小清！” -“啊？哪位？” -“傻老头，是你外孙女！”  12月22，冬至。昨天是外婆生日。 我欠她一声，对不起。 还有，囡囡想你。小灯泡儿 / 作者 | 花瓣网 / 图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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