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任剑琼女士是海纳亚洲创投基金合伙人。小瀑布年末邀请她拨冗写稿的时候，想请她分享今年创投圈的现象、特征及明年的趋势等。 她是个挺美好的人，长期在创投和公益领域耕耘，说话温柔、内心平和。她说，2017年，她接触了各种各样形态、各种赛道上的创业者，这个社会太多的光环给了独角兽，而她看的更多的是“不顺利”甚至是“失败”。她说，创业作为这个国家的群体现象，创业者带给国家的是一些结构性的变革，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创业群体的整体状态，包括对女性创业者，也要多些关注。 她的内心很柔软，在投资圈是个别样的存在。现在，请您平静地开始看她写的文字吧。创业者，则可以多读几遍，历史总在循环，有人总在砥砺前行。 行至年末，各种盘点。 对创业者来说，创业也好、融资也好，周期不是根据自然年来切割的。 年末更多是个标志，它的仪式感迫使人们周期性地回溯和展望。 投资圈有各种榜单，各种独角兽成长记，各种15分钟定乾坤的投资大神故事。 而我的年度记忆里，抹不去的记忆，都跟“失败”有关。 她曾是BAT里面的干将，选择了一个极其苦逼的赛道。苦逼是投资人的视角，她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专长。这里就不说热爱了。因为一涉及情感，总有人轻掷，认为没份量。 她在赛道辉煌时融到很多钱，也在赛道暗淡时开始进退失据。支撑在那里，一次次调整业务重心，几乎打穿到最上游。因为只有走向上游，才有可能形成壁垒。留给她的时间和现金不多了。 她不是那种极富激情的创始人，不善表达，眼神中的光很容易暗淡，性格中的坚韧则需要较长时间被认知到。 一个阴天的早晨，我们约好见面。在她被压缩了的、极其简陋的办公空间里，谈团队、谈业务调整。她纠结于一起创业的伙伴开始不作为，纠结于在如此危难的时候怎么清理门户。然后她忽然对我说：你的嘴唇都白了。 其实那天我基本快挂了。但她处在低谷，约好了不去，我怕她失落。 我叫了车，准备直接去医院。她送我到楼下。 我们两个直接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等车来。她头靠双膝，不说话。我也说不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拥抱她一下，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认为如果此时抱住她，她可能会哭，我自己也可能会哭。 我们都是成熟的人，不需要用眼泪来释放那个叫“压力”的东西。我们也懂得，越是到了情感需要宣泄的临界点，越要回归事物的本质，因为无论如何宣泄，最终还是那两个字：面对。 车来了，我们道别。 她头埋向双膝的样子，就此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定期catch up，她调整好了管理团队，仍然坚持走向上游。 几天前，收到她的私信，上游业务取得重大突破。她说：业务走出模式来就是最好的表达。 我一下子眼泪涌上来。 回望过去的365天，有的项目灿如艳阳，有的项目暗淡无光。留在记忆里的，却只是这类人。 当你可以结构性地接触创业者，你会发现，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导演。导演通过自己的作品完成与世界的交流，他们也是。大导演，会带着哲学视角和上帝视角架构作品；好导演，或长于叙事、或长于情感、或长于某一类型；也有导演，长于宣发、长于切题材、长于拼接要素；还有导演，忠于内心、忠于一种价值、不计回报。导演注定都是在完整地表达自我和妥协地成全票房之间游移。创业者也是。导演或多或少都要经历几次人格裂变，创业者也是。 对一个创业者来说，作品后面，是世界观。一系列作品后面，是成长。 我经常想，创业者要经过怎样的打磨，怎样的自我撕裂和修复，才有可能仅仅做到“不死”。命运这个东西，在创业者身上，是如何上演的？ 把一台智能机放到一个消费者手上，击中利益点，这个消费者就可能被“转化”；而把一套移动解决方案放到一个机构面前，即便击中这个机构的利益点，这个机构很可能仍不会被“转化”。个人可以为自己决策，机构依赖的是“集体智慧”。 toC或toB，道路就是如此不同。 免费时代，考验的是融资能力；收费时代，考验的是模式架构和产品能力。同样的优秀，不一样的禀赋；时点不对，结果就是成王败寇。 遇到风口，钱跟着你跑；风口过去，钱跑得你根本追不上。如果是一个风口期很窄的赛道，精耕细作的能力，很可能就是负累。 500强精英背景，见过大钱见过大世面，但往往“路径依赖”，不愿踩到泥水里；草根创业，没钱没人脉没资源，但也没有自我设限，认准了会all in。因为本来就一无所有，也无所谓失去，而赢了就“获得全世界”。 衣食住行，还是眼目瞬间的愉悦，离直接的变现相对近一些；教育、心理、情感、智慧、身心灵启迪，注定慢一些，离人心近的东西，离商业就远一些。无所谓高贵与低贱，创业让所有人重回起点，位次可以重排，边界可以重构。兰博基尼可以叫板法拉利，没有人知道它的起点是拖拉机。 圣母视角的创始人，成也团队败也团队；上帝视角的创始人，会亲历“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冷暖自知。 一个高高在上的500强全球高管，硬生生把自己逼成带货网红。她笑言：这才是EMBA的Reality Check！一个外表柔弱的小女子，一年见了70个投资人，艰难地进入下一轮。她“打破了自己的宿命”。一个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北京出差，摔骨折后，硬坚持把该谈的事情谈完，打上石膏，坐火车回到上海。她认为这是“常态”。 …… 为什么举例大都是女性？ 或许因为，男性是竞技类动物，女性是情感类动物。男性更容易上帝视角，女性则倾向于圣母视角。女性创业，几乎等同于改变DNA。情感属性强，有时是优势，但创业的大背景是竞技场，因此同等情况下，女创始人承受的会更多一些，也注定更艰难一些。 世界有许多评判体系。一旦创业、融资，评判体系会变得极其单一。创业不仅仅是选择了一种活法，也是选择了一种死法。活着还是死去，当中容不下太多儿女情长。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忽视性别这个维度，直取创业这件事的原力。 很多时候，创始人会以英雄情节示人，或以理想主义开篇。往往，起步就意在改变世界颠覆行业的人，遇到的挫折更大。 徐沪生至今仍会说，创业是因为知道纸媒必死，而自己还要许久才退休，所以，创业是他继续生存的方式。当然结果是，他成就了中国“最美”的中产阶级“生活美学内容＋电商平台”。 徐晨华至今仍会说，创业就是因为一个字：穷。当然结果是，他成就了最大的移动端“买车用车资讯＋电商平台”。 阿诺至今仍会说，创业是因为他毕业了要找工作，但BBS上20万英语爱好者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他最终“被”创业，借了8万块钱……当然结果是，他成就了最大的在线教育平台。 原始的生存动力最能催逼出惊人的生长力。这股力量使人愿意求新图变、重构自我。而起步就要改变世界、没有生存压力的理想主义者，往往自带优越感，认知隧道更长，对自我更新不敏感，对技术变革较难敬畏。 除了原力，还有什么值得深挖？或许，是真相吧。 我们以为，技术和信息革命驱动的新经济，带来颠覆性变革的同时，也将创造一个“新世界”。但也许，人类只是在新的模式里，上演不变的轮回。 这个轮回是：创变、圈地、布局、分封、内斗、阵营、失据、调整、或覆灭或重生，周而复始。 一朝成功的生态体系，模式本身有巨大惯性，可以部分抵消内斗和低效；一两个英雄有巨大光环，可以部分抵消大盘的颓势和潜在危机。但无论哪个“俊”遮了“百丑”，轮回的终极宿命不会变，顶多是延迟降临。 延迟宿命降临的标杆，可能就是华为这样的公司吧。 成功创始团队的基因如何被延续，结构性稳定与利益集团格局如何延迟形成，职业经理人文化如何被不断裂变的创造性文化所取代，都是延迟轮回宿命降临的秘要吧。 我们以为，人类是有“共同记忆”的。这个“共同记忆”是，蛮夷会被文明代替、粗鄙会被精致代替、物欲会被人文精神代替、控制会被爱代替…… 历史的编程其实是，每一个文明走到鼎盛，会被新的蛮夷“更替”。这种蛮夷可能被赋予新的“武器”，但武器的更迭不会更改轮回的规律和本质。人类没有“共同记忆”，人类的记忆是通过不断被割裂，变异出一种叫“时代”的东西。每一个时代，上演的是同样的周期性宿命。 所以霍金说：今天的情况就如同1492年前的欧洲。 所以，我们可以预期的，是游戏本身的“升级”，而不是更高级的游戏。 当看清楚自己在“时代”中的位置，我们可能不会固执地认为，成功是唯一的道路。我们可能更关注人本身、关注当下的情绪与情感、关注我们可体察可感知的每一个瞬间。因为，这是我们灵性的闪现，是我们得以脱离现实漩涡的精神“飘扬”。在我看来，所有与他人共情的瞬间，都是高级的。而那些可计算、可PK、可用级别与道行区隔的东西，是竞技类动物的初级状态。 所以，这一年，印刻在记忆画布上的那些场景，就是“她”头抵双膝的样子；是“她”见完一个言而无信、资金不肯到账的投资人后，拼命吃Cheese Cake的样子；是“她”坚持扔掉拐杖站到台上演讲的样子；是“他”三分之二时间出差，把腰飞成只能站着办公的样子；是“他”战胜巨大内心纠结后重回常态的样子…… 上帝预埋了诸多禀赋给每个人。创业几乎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激活”一个人所有禀赋的选择。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一个创业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者”。 将军得胜，三军欢腾；一马当先，万马齐喑；一朝得势，势如破竹。祝福所有的幸运儿。是的，时代选择了你们。 也祝福仍在漫长隧道坚持行走的创业者，时代也选择了你们，不用怀疑这一点。成功偶然，失败必然；你们注定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也是必然。 我们赌的，不是一个自然年末的得与失；我们赌的，是这个生命状态结束时，属于各自生命的宽度和深度，是多大程度上我们完整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你已经成为独角兽，抑或在下一轮的门口挣扎，好戏都刚刚开始。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