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温馨的淑女 2017-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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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上海的除夕没有爆竹腾空，却是硝烟四起，流云翻涌。

1932年2月1日，天气已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上海市闸北区东方图书馆前，烟尘翻飞，未烬的火光像贪婪丑陋的红舌，还在舔着已经撕裂的嘴角，不愿罢休。一张张扭曲挣扎的书页沉沉浮浮，打着卷儿明明灭灭，揉进一位拄杖老人湿濡的眼底。

他痛心、忿怒。1932年 1月29日凌晨，6架日军战机悄然而至，向闸北区宝山路584号的商务印书馆及东方图书馆投下了罪恶的炮弹，进行文化摧毁，大半天的时间里，四座印刷工厂、办公楼、仓库、水塔、职工疗病房、尚公小学等变成一片废墟，东方图书馆虽受波及却尚未彻底损毁。2月1日，日军再行卑劣，遣日本浪人趁乱冲进东方图书馆纵火，那翻飞着的带着金边儿的书页如同一只只浴火的蝴蝶控诉无力、渐渐消失……就这样，这座有着46万册珍贵藏书的“亚洲第一图书馆”付之一炬，唯有涵芬楼中所藏的善本5000余册，存于银行地下仓库之中，幸免于难。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开始责怪自己：“这是我的罪过！如果我不将这些书搜罗起来，不是集中保存，仍让它们散存在全国各地，岂不可以逃过这场浩劫！”那些经年累月搜集而来的书籍化为飞灰流过他的指缝，他久久地蹲跪在这片灰烬中……

他是张元济，中国近代出版业的传奇人物，守护了商务印书馆几十个春华的老人。如今，商务印书馆即将迎来120岁生日，涵芬楼也已于2003年重生于北京街头，这份文脉传承延续至今，总算不辜负前人的努力坚守。

1932年1月29日，商务印书馆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涵芬楼供图

三十年代初的商务印书馆上海总馆，1932年毁于日军炮火。涵芬楼供图

百年商务：从小作坊到中国首屈一指的出版机构

1897年，曾一起就读上海清心学堂的四名同窗夏瑞芳、高凤池、鲍咸恩、鲍咸昌打算干一件大事儿——创办一间中国人自己的印书房，于是奔走、集资，竟干成了，便是后来文韵百年的商务印书馆。估计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商务印书馆竟成了中国最早的、历史最悠久的现代出版机构，并酝酿出了“亚洲最大图书馆“。

最开始，它真的只是一个印书的小作坊，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很快，它遇到一个倔强而强大的人，张元济。出身书香世家的张元济曾以进士之身入职翰林院，后因参加戊戌变法而被“革职永不叙用“。尽管刚经历过跌宕，张元济那颗充满元气的心脏并不能放弃，他决心启蒙民智。1901年，张元济怀抱“以扶助教育为己任”之心入股商务印书馆。1903年，张元济进入商务工作，接任编译所所长，先后设立了编译所、印刷所和发行所，并延请一大批知名学者和专家加盟，制订了系统全面的编辑出版计划，商务印书馆逐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出版企业。

曾在商务印书馆工作了十年的茅盾说：“在商务的新式出版事业中，张菊生确实是开辟草莱的人。”

他组织编写新式教科书，1904年，中国第一部小学教科书《最新教科书》出版，以后又编了高小、中学教科书，改变了清末民初混乱的新式教科书市场，并将严复、林纾、老舍、巴金等后来的大师推上文化舞台；

他致力于引进西学、介绍新知，精心选择、组织翻译出版了一大批外国学术和文学名著；

商务还编辑出版了一大批工具书，1915年，我国第一部新式辞书《辞源》问世，此后还陆续出版了《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中国人名大辞典》等大型工具书；

此外，商务还编辑出版了十多种在民众中有广泛影响的杂志，如《东方杂志》《小说月报》《教育杂志》《妇女杂志》《学生杂志》等。

张元济先生1903年正式进入商务印书馆工作。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在张元济的主持下，商务印书馆逐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出版企业。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不得不说，商务印书馆是个传奇。据记载，在它全盛时期，北京、香港均设有印刷分厂，并先后在全国各地和新加坡、吉隆坡等八十三个地方设立分馆，盛名在外。作为中国第一家现代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还在中国出版史乃至文化史上创造了诸多第一——第一个系统地介绍西方学术论著，第一个使用著作权印花，第一个系统地编印出版《最新教科书》等近现代中小学教科书，第一个采用胶版彩色印刷，出版我国第一部以语词为主、兼及百科的大型现代语文辞书《辞源》……若不是1932年1月29日的空袭，不知今天的商务印书馆会是怎样一种煌煌的景象。

1954年，商务印书馆迁至北京，1958年以后，主要编译出版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方面的学术著作，编纂出版中外语文工具书以及研究著作、教材、普及读物等。作为唯一一个跨越了三个世纪的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已在全国开设36家分馆，始终以开启民智、昌明教育为己任。

商务印书馆出版我国第一部以语词为主、兼及百科的大型现代语文辞书《辞源》。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商务印书馆内文韵百年，离不开每一个商务人的付出。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涵芬楼：从藏书楼到“亚洲最大图书馆“

1906年春天，江南著名的藏书家陆心源苦心经营的皕宋楼出售典藏，不待张元济筹足款购买，已被日本三菱财阀捷足先登买下全部藏书，这更促使张元济下决心搜罗古籍，“一是为抢救文化遗传，使其免于沦亡；二是解决学者用书的困难，满足学者的阅读需求；三是为汇集善本，弥补清代朴学家所未能做到的缺陷”。

1909年，藏书日益增多，资料室迁至宝山路新建编译所的三楼上，正式定名为“涵芬楼”，取涵盖芬芳、包容智慧之意。

张元济“求之坊肆，丐之藏家，近走两京，远弛域外”，广泛搜寻收购散落在坊间书估以及藏书家手中的文献古籍，先后得了绍兴徐氏熔经铸史宅藏书“数十椟”，清宗室盛氏意园、广东丰顺丁氏持静斋的藏书数十种，顾氏謏闻斋藏书，《永乐大典》10本。每到一地，张元济总习惯去走访书肆，搜集书籍，他还远赴日本搜求我国流出的孤本秘籍，使许多文化遗产重返故土。

1924年，商务印书馆建“东方图书馆”，藏书不断增长，从古籍善本、地方县志、外国杂志无所不包。巅峰时期，藏书518000余册，舆图、碑帖5000余种，宋，元、明、清善本书极多，外国杂志、报纸、图书也极完备，藏书质量和规模可谓当时全国各地图书馆之首。后对外开放，享誉全亚洲。善本书藏于三楼，仍名“涵芬楼”。

张元济在图书馆被毁后，“呜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沉痛地说：“工厂的机器设施，毁了都可以重建，惟有数十年辛勤搜集的几十万册图书，失而不可复得，这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1909年，商务印书馆创设涵芬楼，取含善本书香、知识芬芳之意。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当时能在小说月报上发表文章，被普遍认为是一种荣耀和肯定。千龙网记者王硕摄

涵芬楼新生：承百年老店芬芳，续中华文脉精华

涵芬楼的再现，让我们相信文化有了轮回。2003年，一栋灰色而低调的小楼出现在北京街头，命名“涵芬楼书店”，既是对前人的继承，更是对未来的瞻望。店名牌匾由启功先生题写，玻璃窗内，读者停停走走，把影子落在玻璃上，影影绰绰，仿佛又见东方图书馆一隅，爱书人温柔而饥渴地抚触书页，百年老社的书香穿越空间在这里开花。

新生的涵芬楼仍以工具类图书和社科类图书为主，涵芬楼副总经理张乐天说，涵芬楼的营业面积约1500平方米，上架图书总计4万余种，在全国500多家出版社中甄选了200多家出版社进行合作，是京城工具书最集中、最专业、品种最齐全的书店之一。

同时，涵芬楼应时代之变也在探索新的阅读模式，比如在店内开设阅读体验区，为读者营造优质的阅读氛围，形成实体书店和全民阅读的良性互动；和大学合作开办阅读体验店，让学生们有真正阅读的空间。此外，涵芬楼还开发自己的文创产品，如水杯、文具以及生肖日历等，打造多元文化空间，丰富经营模式，更增强了商务印书馆和涵芬楼的品牌效应和文化影响力。

涵芬楼书店秉承张元济读者至上的精神，珍视书籍、珍视读者，竭力为读者创造更丰富的读书和文化活动。2003年开业至今，涵芬楼书店已为广大读者提供各种公益、学术、文化讲座、学者沙龙七百余场，“走进涵芬楼”系列讲座已渐渐成为一个文化品牌。2013年底，涵芬楼书店在二楼开辟了涵芬楼艺术馆，开展讲座、沙龙、书画艺术展等。据介绍，涵芬楼艺术馆至今已举办数十场书画展览、读书讲座等各类文化交流活动，接待人数最多时达200余人。平心而论，在众多出版社谋利的当下，可以开辟出这样大的空间做艺术馆组织免费的活动，的确难得。

涵芬楼艺术馆有个镇店之宝，那就是文津阁版四库全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扬州国书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统筹规划制作的原大原色原样的《四库全书》，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共有128个书架，6144个柚木书盒，内装36304册图书，79000多卷，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套图书集成，真实而准确地反映了原书的内容，精准再现原书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