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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性侵来自最熟悉的陌生人

 水乡渔人 2017-12-30

 当施暴者是家人,特别是父母时,两人黏连撕扯的关系使得性侵尤为疼痛。因为关系太近,情绪太多,回忆太满,受害者不能简单地给施暴者贴上非好即坏的标签(splitting),来抒发自己的愤怒。同时,对施暴者黑白混合的情感也更容易让受害者受到二次伤害。



青少年性侵案,由于行为性质极其恶劣,且造成的创伤太大,再加上人们对这一话题本能的猎奇心理,一直被大众关注。但对于受害人真正遭受的伤害,和受害者的内心情绪,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一笔带过,想当然的觉得他们就应该是愤怒的、伤心的。简单化地假设受害者的情绪,其实表现了外界对于受害者体会的忽略、甚至轻视。在遇到受害儿童和青少年之前,我也是其中一员。所以,最早当我听到受害者对施暴者表示依恋和不舍时,和你一样,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性侵施暴者的身份跨度很广,他们或许是辅导老师,或许是邻里,更可能是误以为可以信赖的家人。不同的身份,对年幼受害者的社会认知和心理健康产生着不同的影响。这其中,当施暴者是家人,特别是父母时,两人黏连撕扯的关系使得性侵尤为疼痛。因为关系太近,情绪太多,回忆太满,受害者不能简单地给施暴者贴上非好即坏的标签(splitting),来抒发自己的愤怒。同时,对施暴者黑白混合的情感也更容易让受害者受到二次伤害。

 

 十四岁女孩,R,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 。通过她的故事,希望可以帮助非亲历者揭开一角,体会当事人的复杂内心,同时协助当事人梳理和了解自己的情绪。


 

在美东一家儿童、青少年行为健康中心,R是我负责的康复小组里的一个十四岁女孩,她和她的姐妹被亲生父亲长期性侵。直至五年之后,她和姐姐鼓起勇气告发了父亲。父亲随即入狱,母亲因为不作为被剥夺抚养权,而姐妹三人被送入寄养家庭。顺利离开“禽兽”父母,这结局看似大快人心,但R之后的生活并不是拨云见日那么简单。

刚开始,像很多施暴的家人一样,父亲告诉R,她是多么特别,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接触则是父亲对女儿的特别照顾。当时,八岁的R并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一种侵犯,但长时间的暴力转化成压力和焦虑,堆积在小女孩心头。R之后回忆,那段时间,她将在父亲那里受到的暴力和委屈转嫁(projection)到妹妹身上,常常咒骂殴打妹妹;而看到长自己几岁、更有行为能力的姐姐也同样被父亲“特别照顾”时,R被更大的无助感笼罩着。随着年龄增长,她意识到这“特别照顾”并不对劲,但她更怕捅破了这张纸之后,他们一家会永远的分开。出于对家庭强烈的依恋,R在很长一段时间对是否告发父亲犹豫不决。即使到今天,每当R提起周末父亲开车带全家去公园烧烤,脸上依然会泛起笑容,透露着不舍和怀念。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只是个施暴者,有时也关爱照顾着R和姐妹的起居,这种矛盾的关系直接导致R对父亲矛盾的态度。

R对父亲的矛盾并不是个案。性是一种亲密的接触,所以性侵有别于其他暴力形式,当性侵长期持续,这种“亲密”更容易模糊小孩子对这段关系的认知。特别当施暴者是一个在家中有地位的成年人时,权威给施暴者披上了不容置疑的外套,而如果年幼的孩子又还没从其他渠道形成对性的理解时,孩子很容易对这种暴力产生困惑,到底这种接触合不合理?如果合理,为什么我心里会不舒服?这到底是冒犯还是长辈“爱”的表达?这些问题往往是受害儿童内心缠绕的疑问。



Defense Mechanism 


这矛盾、困惑和暴力形成巨大的压力,为了释放它们,弗洛伊德认为人会在潜意识中生成心理防卫机制(defense mechanism)。给不合理的遭遇找到一个合理化的解释(rationalization)是心理防卫机制中常见的一种。所以,有的受害者会蒙蔽自己说性侵是一种爱情,有的则会认为这种性关系是正常甚至有益的亲子互动,如最早R眼中父爱的表达。

虽然以上心理防卫机制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受害者内心的焦虑,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在经历过创伤的孩子身上,我时常能见到他们在人际交往中遇到的问题,甚至对爱情和亲情的误判。

对R来说,九岁就被迫发生的性行为是痛苦的回忆。她坦言,九岁以后,她就觉得自己“不再干净”。强烈的自卑感让她误以为别人总在议论和指责她,她甚至害怕出现在人群集中的食堂,因此她虽然很饿但从不在学校吃午饭。在她的爱情观中,掌控感尤为重要,之所以选择现在的女友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在这位较小的软妹子面前更能掌握这段关系,而不会让自己像在父亲面前那样成为弱者。关于亲情,父亲出狱后她想尽一切办法去见父亲。孩子对父母无条件的爱和人本能对爱的需求让她多少淡化了对父亲的恐惧和仇视,但对父亲的过度宽容,又会将她推到危险的境地,容易被父亲再次伤害。



Boundary



通常,人与人之间会依据两人的关系和双方的偏好,维持着一定的距离(boundary)。这种距离既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这条线可以保护关系中的两个人,让一段关系在动态平衡中发展和保持。一般而言,随着每个人的成长,对不同对象作出判断、并保持不同距离的能力会不断被完善。可对于曾被性侵的年幼受害者来说,曾经有人野蛮地突破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红线,打破了本应保持的合理距离,使得他们在创伤后丧失了掌握人际交往时维持距离的能力。我曾见过一个四五岁就被性侵了的幼童,她会突然在众人面前脱下裤子,满房间裸奔,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玩具塞入阴道。另一个曾被性侵的十二岁少女,只因为网聊一时兴起,把自己的裸照发给班上的一个男生,不料男生群发了照片,把自己隐私拱手相让的女孩因此被全校霸凌。还有一个曾被父亲性侵和暴力殴打的十八岁少女,长时间熟悉了这种被虐待的角色,反倒对平等互爱的关系因未知而产生了不适和恐惧,她惯性地寻找有暴力倾向的男友,于是开始了另一段被虐待的关系。而R的妈妈,其实也是一名性侵受害者,由于对施暴者行为的过度“宽容”和对如何捍卫个人权利的无知,当女儿们被伤害时,她没有能力保护女儿,更不能言传身教地引导女儿如何保护自己,渐渐地她从当初的受害者,成为了今日女儿们被伤害的责任人。

当伤害已成事实,有人选择逃避(dissociation),有人选择面对。当暴力过于残忍,受害者不得不调整自己对外界的认知来宽慰自己,但有时候对于爱情,亲情,人际关系的曲解和对于相处距离的掌握不当,会使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给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当那个四五岁小孩裸奔的时候,或许墙角躲藏着另一个变态;十二岁少女发送自己裸照的时候,正巧遇上的玩世不恭的男生和她薄弱的自我保护意识将她陷入校园霸凌的漩涡。那个十八岁少女,她对一种熟悉但不合理的亲密关系的沉溺,多少让之后的悲剧成为一种注定。而R的母亲,她没有及时调整对于性侵的认识、改变对于施暴者的反应,使伤害在她的女儿们身上延续。


当伤害已成事实,如你是当事人,请一定寻求帮助。要正视这段经历,来梳理这些情感,以及调整更合适自己的人际关系模式。这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在专业人士的陪同下,面对这一经历一定比逃避更有益。即使有时候,信赖或者相处模式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知道自己一些情绪和习惯的由来,同样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如你是旁观者,请不要再施加伤害,用真诚的态度陪伴当事人,请对他们耐心一点,多给你关心的人一点时间。



在下一期,Psych隽会向大家介绍对于性侵受害者的几种治疗方式。同时也欢迎大家在留言中分享你的看法。



文中出现的标签化(splitting),投射(projection),合理化(rationalization)和分裂(dissociation)都属于弗洛伊德的自我防卫机制(defense mechanism)。当人面对压力,这种潜意识中的行为,可以帮助我们释放压力。每个人也会在成长过程中,养成一套自己熟悉,成功率较高的防卫机制系统,所以我们会看到有些朋友习惯过于理想化现实,有些人容易逃避困难,等等。对于一些心理防卫机制的过于依赖会引起心理疾病,严重如多重人格,通过分裂的方法来忘记无法面对的严重创伤。

若对弗洛伊德的心理防卫机制感兴趣,我推荐Joseph Burgo的Why Do I Do That?一书。深入浅出地让你了解别人行为背后的原因,同时,如果你对自己足够诚实,它更能帮助你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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