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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怎样地行走·迟子建

 百科知识博览 2017-12-31

墙上的挂钟,曾是我童年最爱的一道风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拜。因为它掌管着时间,我们的作息似乎都受它支配。到了指定的时间,我们得起床上学,得做课间操,得被父母吆喝着去睡觉。虽然有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够,不想起床,在户外的月光下还没有戏耍够不想回家睡觉,但都必须因为时间的关系而听从父母的吩咐。他们理直气壮地呵斥我们的话与挂钟息息相关:“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要么就是:“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疯玩,快睡觉去!”这时候,我觉得挂钟就是一个拿着烟袋敲我们脑门的狠心的老头,又凶又倔,真想把他给掀翻在地,让它永远不能再行走。在我的想象中,它就是一个看不见形影的家长,严厉而古板。但有时候它也是温情的,比如除夕夜里,它的每一声脚步都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可以放纵地提着灯笼在雪地上玩儿个尽兴,可以在子时钟声敲响后得到梦寐以求的压岁钱,想着用这钱可以买糖果来甜自己的嘴,真想在雪地上畅快地打几个滚。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时间是被一双神秘的大手给放在挂钟里的。它每时每刻地不停地行走着,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凝。它不会因为贪恋窗外鸟语花香的美景而放慢脚步,也不会因为北风肆虐、大雪纷飞而加快脚步。它的脚,是世界上最能禁得起诱惑的脚,从来都是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我喜欢听它前行的声音,总是一个节奏,好像一首温馨的摇篮曲。时间藏在挂钟里,与我们一同经历着风霜雨雪、潮起潮落。

我上初中以后,手表就比较普及了。我看见时间躲在一个小小的圆盘里,在我们手腕上跳舞。它跳得静悄悄的,不像墙上的挂钟那么清脆悦耳,“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所以,手表里的时间总给我一种鬼鬼崇崇的感觉,少了几分气势和威严,不值得尊重,以至明明到了上课时间,我还会磨蹭一两分钟再进教室,手表里的时间也就因此显得有些落寞。

后来,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时间栖身的地方就多了。项链坠可以隐藏着时间;台历上镶嵌着时间;玩具里放置着时间;至于电脑和手提电话,只要我们一打开它们,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时间。时间如繁星一样到处闪烁着。它越来越多,也就显得越来越匆匆了。

十几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第一次发现了时间的痕迹。我在梳头时发现了一根白发,它在清晨的曙光中像一道明丽的雪线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时间其实一直躲在我的头发里行走,只不过它这一次露出了痕迹而已。我还看见,时间在我母亲的口腔里行走,她的牙齿脱落得越来越多。我明白时间让花朵绽放的时候,也会让人的眼角绽放出花朵——鱼尾纹。

时间让一棵青春的小树越来越枝繁叶茂,让车轮的辐条越来越沾染上铜锈,让一座老屋逐渐鸵了背。时间还会变戏法,它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他们辛勤劳作着的土地上,我的祖父、外祖父和父亲,就让时间给无声地接走了,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脚印,只能在清冷的梦中依稀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不在了,可时间还在,它总是持之以恒、激情澎湃地行走着——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在我们不经意走过的地方,在日月星辰中,在梦中。

我终于明白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里的时间只是时间的一个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只要我们在行走,时间就会行走。我们和时间如同一对伴侣,相依相偎着,不朽的它会在我们不知不觉间,一直引领着我们走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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