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北京有了稳定工作,每次回家老妈总打我主意: 以后去了首都是不是可以去你那住啊?你奶奶这么大岁数了,还没去过北京城咧! 我总是吹牛,可以啊,你们都来吧,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组个团。 吃住都包在我身上! 从夏到冬,我妈不知道动了多少次念头。每次打电话都犹犹豫豫地嘟囔-—— 等天凉快了去吧? 等开春暖和了再去吧? 我去了也没啥要紧事,跑一趟也怪不方便哩,浪费钱! 【娘亲进京】北京冬夜拖着三十几斤的行李箱 12月初,我和同事租了一套两居室,就在单位楼后面。 几次说服不动的老妈一下子来了热情,主动请缨要来北京帮我搬家,还想看看我们搞的国际创新创业博览会。 那段时间我全身心扑在创博会上,连续一个月没休假,我妈询问来北京事宜的微信我迟了3天才回。 我说,创博会后再来吧,办会期间我忙得也顾不上照顾你。(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妈来了没地方住,没搬家前我还和一姑娘挤在一张床上) 我妈问,那你什么时候搬家? 周三上午搬。你买周三晚上到北京的车票,来了我去接你。 那我不是没法帮你搬家了? 不用你帮!我花不到100块钱就能雇人给我搬完了,你来看看新家就行。 那我给你带条褥子和被子吧,家里我壮的那条,暖和(壮被子,方言,自己用针线缝制被套的土棉被) 这里什么都不缺,我在网上买的四件套才200块钱。你人来就行了。 我妈不同意,她老觉得自己空手来,就浪费了98块的火车票。 带点东西来看我才能发挥她此行的价值。 我们的小县城有通往郑州的大巴车,早上5点半的车票价25一人,办年卡15就可以乘一次。但6点以后的车次就每人35了。为了省下10块的大巴车钱,我妈毫不犹豫选择了天不亮就出门。 9点45我接到她的短信,火车晚点了一小时,11点才能开。 我约摸着,她得晚上7点之后才能到了。 白天叫了货拉拉拖了两趟,没想到什么也舍不得买的自己东西居然这么多。 仗着年轻力壮的小身板,我搬起行李上下5楼,拉货的师傅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你怎么不加一个搬运服务,怕多花钱吗? 我报之微笑。 天黑透的时候我才把东西全部搬完,打扫完旧家的卫生匆忙往新家的路上赶。 但是车还是堵死在日坛路上了,我妈打来电话,她已经下公交了。 北京那两天降到-8°,出门可以把手机冻关机那种。急也没办法,我眼睁睁看着前方的一片红光。让亲娘在寒风中站了20分钟。 我妈七绕八拐跟我走进小区,她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像恶婆婆见到了不体面的新媳妇: 这是什么破房子,楼道几百年没人打扫过了。 哎呦,房间这么小啊,还没有我们那的廉租房大呢! 房东怎么都这样黑心啊,房租收的贵死咯。 我一面听她埋怨,一面看她归置我的物品。越看越乐。 【初到新家】老妈大老远背来的红艳艳的被子 心疼她坐了一整天的车,晚上想带她下馆子吃点好的。 我妈说她想吃汤面条。 我乐了,这附近哪有汤面条?我妈说那吃米线吧,只要带汤的就成。 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带她去楼下一家小店吃小火锅。进店老妈看了半天菜单,问服务员要一碗鸡蛋面。我赶紧把服务员拉过去,背着她点了一锅肚丝和涮菜。 回去我问她吃得怎么样,老人家气鼓鼓地说我不会招待,火锅又咸又麻,吃得她浑身不滋然(滋然,方言,舒服的意思)。 我只得好生认错。 第二天一早,想趁人少带老妈到单位吃早餐。出门时她看到别人搬家淘汰下来的家具堆在路边,就走不动了。她叫住我: 金,你看这家具多好啊,都是新的还能用,怎么就给扔了呢? 哎呦妈,北京天天那么多人搬家,扔点东西很正常,可能有的就是因为带不走,被房东清了。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多好的东西,都没坏。这个小床头柜你用的上不? 我怕她把这些东西给捡回家,赶紧打消她的念头:你可省点心吧!我屋五楼呢,我们俩可搬不动。 我妈摇着头说: 要是我住在北京,我就去回收这些垃圾,不卖钱,分给那些需要的人。 周四我以搬家为由,请了一天假。 新家总要添置点新家具,我邀请老妈一起去宜家逛逛。 因为目的地附近没有公交地铁,需要步行2公里。我提出打车,过去也就30多块钱。 我妈偏要坐公交,骂我现在是败家子儿。 为了迎合她的心意,我裹紧了围巾,开着导航走。 我妈对于琳琅满目的家居设计并不感冒: 好端端的柜子干嘛要做成歪三扭四的,能放什么东西; 这个丝绵被中看不中用,你摸摸这瓤多薄; 要一堆瓶瓶罐罐,摆家里亘灰土吗? 周五我上班,留妈在家呆着。 晚上回来吓了一跳!以为物业大发慈悲把小区卫生打扫了,灰尘土脸的楼道被抹得白生生的。拐角长了一年的破铜烂铁也消失了。 一进屋,撞见我妈在涮拖把。我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扫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 我怒声一喝:妈!楼道不会是的你功劳吧? 我妈头都不抬一下:还能有谁? 我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过, 眼前浮现出她一个人弯腰从五楼扫到一楼门口的身影,冷风不刺骨吗?灰尘不呛嗓子吗?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中午她自己在家吃的馕。我买回家的东西什么都没动,她嫌小区附近的餐馆太贵!自己不知道跑到哪买的饼。 她倒给我炫耀: 我发现了一家便宜的馒头店,那里还卖有擀面条。我本来只买一个千层饼,看着馕也怪想吃哩,多买一个。你附近连个小餐馆也没有,还是家里方便。 我妈还要亲自带我到那家馒头店认个位置,以后我不做饭就来这儿买。 【妈的午餐】2块钱一个的千层饼和5块钱的馕 妈问为什么小区附近找不到菜市场,进个商场什么都买不到。 我突然内疚起来:附近的商场都是大购物中心,她到我的城市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窘迫。 我解释道,在这住啊根本不用逛什么超市!网上超市随时下单、买药不用去医院、吃饭不用下楼、打扫卫生线上预约个保洁就行了。 妈张大了嘴说,那北京人岂不都成懒虫了?什么活都不干,门都不出。 我趁机说:你不是爱逛街吗?晚上带你逛个够。 谁知她把手一抄,拗起劲来: 不想逛。现在能体会到你外婆的心境了,我什么也不懂,东西都是几千块钱的,看都不敢看。我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话虽这样说,逛街行程倒没落下。晚上从芳草地到世贸天阶到国贸和金地大厦,我们整整转了3个多小时。 我指给她看这是外交部、那是国贸…… 我妈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一个劲地盯着四周看,什么都要问一问、摸一摸; B表示什么?F代表什么?P是什么?为什么北京这么多SOHO?是啥玩意? 一一跟她解释清楚后,我妈恍然大悟, 原来B是负层,上午在商场进去出不来了。 我听了哈哈大笑。 【老妈在世贸天阶】 一路上我举着手机给她拍了很多照,发在我们家的微信群里直播。 我爸看了评论,真眼气你们母女俩!(眼气,方言,羡慕的意思) 我妈更傲娇了,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嘞~ 【老妈逛得很开心】 回到家我采访老人家的心得,我妈说芳草地的厕所特别美气。马桶是加热的,坐上不想起来。 问她明天想去哪,周末我可以好好陪她转转。 我妈不假思索地说,去天安门和长安街! 你不都去过两回天安门了?我笑了。 因为村里人对于北京只知道天安门、长城、故宫。我回去可以好好跟他们吹吹,我闺女住的地儿走路都到天安门了! 我尴尬的说,你不跟亲戚们讲讲我的小破出租屋。 嗯,得讲。你明明租住在小房子里,还要在外面冒充小资、挥霍浪费。 我妈让我给她买了周日到郑州的车票。这回是真要走了。临走我送了妈妈一条真丝方巾和一对耳环。把她美得不行。 我晚上积极给她汇报工作——给她看我和合作方的聊天记录、详细描述出差的各种见闻、讲这段时间我们创下的“丰功伟绩”,她惊讶极了,没想到自己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还有点能耐。 她睡前喃喃地跟我絮叨, 我早看出来了,你巴不得我早点走,在这打扰你生活。 妈,说什么呢。 你现在成京巴狗了,嫌弃土狗老娘了。我去你单位吃早饭你不让我大声说话,也不敢让我进你办公室瞅瞅,不是嫌我丢人是啥? 我哭笑不得:你以为自己生的是白眼狼吗? 妈也笑了:哎,你也大了,长本事了,我管不了了。看着留在我们小县城上班和你一般大的姑娘没什么压力,天天应念你也回来。不过想想你一个人无依无靠,能在北京能混出个人形也不赖。 话锋一转,又说:你以后生俩孩儿就搁家给我带,你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住上大房子呢! 我想,我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结婚呢。 才送走妈,思念顷刻涌上心头, 是真实可触的孤独。 外在光鲜,转身落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自卑,始终如影随形。 之前看李佩甫的长篇小说《城的灯》,冯家昌拼命融入上层社会后,改不了的是“屁还是红薯味儿'的乡土习性。 而我,在与老妈的隔阂、在城乡的碰撞之间, 改不了的是一份血浓于水,是一弯阵痛的乡愁。 来源:金假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