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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丽宏（河北） 老松列队而出，气氛是黑恶恶、弓弦紧绷的肃杀，它的浓荫总铺在打打杀杀的世界里。《红楼梦》里几不见它,很难想象，宝黛抚松读《西厢》是什么样的效果；而《西游记》中通往西天的多条山路，松荫遍布；《水浒传》里东京往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处，是老松老柏的野猪林。 那样险恶的松林，是书卷记忆；而松林里点点浮火，一直是一个阴翳清凉、悬而未决的疑问。 那时住姥姥家。晚上在大门外吃饭，一抬眼就是对面黑魆魆的南山。南山是松的世界，那夜松林里浮游着红红蓝蓝的灯火，长着眼睛似的，徐徐流荡。问姥姥，姥姥说，那是山南的人打灯笼来聊夜的。但转而听她对姥爷说，小孩通神，啥都能看到。松林里那是啥火，我愣是没看见。 这让我感觉到松林的神秘和阴郁。 读小学时，学到“松下问童子”，插画里的童子站在松树下，头梳抓髻，憨声可闻，正是我当年望松生疑的年龄。他一下子将我与松的距离拉近了。没错，松，总是跟山居相连；图上的松荫，清凉可亲。 那时，尚不知松荫可还以当得一味草药，抚慰人的精神。好事的诗人总爱寻隐者。寻时，大多不遇，只见松不见人。冷傲的松，比隐者多情、易近。 有松，便好。与隐者遇，自有世外的欢喜。说不定，还有《风入松》的曲子来洗尘俗的耳朵。“为我一挥手，好听万壑松”。泠泠七弦上，流泻的是松声；琴弦旁侧，是山水之间的风入松。不遇呢，腾出心思去看松，也好。“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棋于松底留残局，鹤向潭边退数翎”；“闭户着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由老松猜他读书种松的岁月闲居，一次很悠远的放飞。 松却定定，像黑衣僧，看诗人们不遇之后，四处而去：去向山外的功名，去向热望中的利禄，去向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或者，也去向烟山万万层的云深处，那里，松影参差，松涛阵阵。 松树，在比世俗略高的地方，教人站立，行世，跟内心相处。宋朝人罗大经得此深意，其山居生活，常有老松身影。“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 不知，山风过处，竹窗下可否有惊心动魄的松涛一部？那次往深山采风，车在山间穿行，云朵在空中穿行。车头急转，对面山崖明晃晃的阳光瀑布一般垂落。一车惊呼。一列黑绿的松，在风中肃立。那晚，住在松下，满宿的松涛，时时处于怒吼的状态。 想必欧阳修夜听也是如此松声：“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欧阳修让童子出门看，童子回来说：“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什么树呢，童子没说。那生出“水激崖石，铁马驰骤”之声的，松林外，无它。呱啦呱啦拍手的，是白杨；簌簌索索，是槐枣栗椿；唯松林，叶叶针状，枝枝铜声，风过，疏通畅达，是宗铮之声。 多年以后，松常在我书案上铺就一方荫凉，从早年对松的惊异不喜，到如今精神旁侧常有一柱松的支撑。 松声，也是有力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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