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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岁平安一快乐总会找理由-刘辉

 老北京的记忆 2018-01-08

                    童顽不知碎罐愁,平安无事遮烦忧。

       枝响尽踩魑魅过,松燃企盼岁绸缪。

   

   不知打什么时候起,自家的淘气孩子疯玩摔碎了家伙什儿,大人多攒都宽宏大量,念叨一句“碎碎平安”就算是“遮”过去了。一来,甭吓着淘气包子;二来,许是逢年过节总歹弄出个响动吧;三来,拿谐音儿找平衡自我安慰,埋怨、心疼,晚了,且无济于事了不?久而久之,好像小时候特淘倒淘出了理儿,不摔碎点玩意儿不算过节似的。要说,孩子家“犯事儿”,真的与大人纵容有关,应该说是宽容吧!

 我说的事儿,那是在奶奶家我“足反”的经历。每到大年歇了,我总要先不先地按惯常陪着爷爷奶奶。那时辰:悠闲、寂寞。没个一块堆儿折腾的小伙伴觉着别扭,和着不能总一个人撞墙玩儿吧?闲得手痒痒的时候,我会想法儿编排些热闹出来。

 爷爷识文断字。字画墨宝存了一些,自个儿喜好的横横竖竖也都拾掇得利利索索。中堂、书房里错落有致,摆放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古董:瓶呀、罐呀、喜兴人;画轴、四宝、老摆设。尤其那些明清年间的瓷器,爷爷爱的不行。遇着知己:把着紫砂壶、摇着羽毛扇、点着眼目前儿的这些心疼之物,滔滔不绝讲个不完。细看品相、论究年代、专瞅做工,具体到哪个皇爷时候的官窑、私窑分析的倍儿透。在旁,我听着都会愣了神儿。

天生好动、好奇,本性难移。我是逮什么摸什么,毛毛躁躁,不管不顾,应该与老人家们疼孙子有关联。性子起来,总要弄出“动静儿”。那回登高儿,翻找逃出罐笼的蛐蛐儿。听是在“多宝格”里面叫唤,紧小心慢小心地伸出小手一通儿掏,怕惊着活虫儿,就没顾得上那些不言语声儿的宝贝。就听“啪、啦”两声——那个乾隆年间的“五福葫芦瓶”摔的粉粉碎,再好的品相做工化为乌有。

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见我惊恐的怂像,爷爷刚吼了两嗓子又憋了回去,奶奶早不依不饶叫骂:这个糟老头子,就知道跟小孙子发火。回来紧着哄我,“没事儿,碎碎平安。正在腊月里那,正琢磨拿什么摔那!好啦,别吓着。”好嘛,这“安抚”成本忒高了点儿不是?什么叫有恃无恐——那几天我又是床底下、柜上头翻找自己的活玩意儿,插鸡毛掸子用的大瓶子,又成了我的“刀下鬼”。奶奶还是那句,碎碎平安。爷爷那脸色难看的不行,我这心里头还是有愧。不敢正眼儿瞅爷爷:那张不拘言笑的沧桑的脸。后来听说,那瓶子是从瓷挑儿那里淘来的:赝品,不贵。

 有那两回,爷爷绷不住了。老人家悄声低气地与我商量:书架、画缸、多宝格,小祖宗您就免了吧!懃懃好,躲远点儿。自知理亏,打那以后,我还远离了笔砚纸墨。玩我想玩的,更潇洒,更无拘束了。后来的墨水底子远不及爷爷那辈儿,那是后话。

 说是岁岁平安,还有讲究。那是近节坎儿了,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门外“芝麻秸儿来,松木枝儿!”的吆喝惊动了奶奶,小脚紧赶着,开门招呼。一副挑芝麻秸儿的小贩进院儿,叫他把挑子里的芝麻秸儿一股脑地码放在东墙根儿,满满两荆条筐。见着新鲜,没事看看那秸儿上还有没打干净的芝麻粒子,挑着拣顺手放在嘴里,一个字“香”!您甭说,兹要是有闲工夫细细地拣出来,没准儿又能多出一屉儿“芝麻烧饼”。

在早先,我真不明白:奶奶买这东西笼火能经使吗?芝麻秸儿“呼”的一下,烟飞灰灭,不抵时候。还有松树枝子、冷杉枝子,有油性,也是一眨目眼儿的功夫。没等柴锅烧热乎那,灰尘能扑满身满脸,呛晕了算。就是这些不实心儿的玩意,既不好看又不中用,干嘛使呀?

 腊月三十,大清早。奶奶老早起身儿,催着招呼叔叔、姑姑们拾掇家伙什儿:院子要扫;窗花要换;门联要贴;碟碗要涮;菜梗要摘;炖肉要烂----完了事儿了,预备剪子绞芝麻秸儿。我一看长辈们没闲手儿的,我来。“小祖宗,不干活也甭剌着手呦!”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想让我干。蘑菇一会儿,姑姑带着我琢磨着招呼。

 拿大剪刀要把芝麻秸儿、干松树枝子、干冷杉枝子,绞成半尺八寸长。寻思着容易,干起来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各种枝子上满是“原汁原味”的尘埃,一剪子下去,不是芝麻粒儿崩了一下眼皮子,就是松树叶子“吻”了嘴叉子。没干过的瞧着新鲜,到了没出什么事儿。绞好了攒成一堆儿,小心着放回原处。

 临太阳公公落在了西山,叔叔忙活上了,一抱一抱地往院落里倒腾。那些绞碎了的芝麻秸儿就好像赋予了使命,终于派上了用场。叔叔把它们“安置”的井然有序:正房屋檐下;院墙边儿;东西厢房门口;尤其院门到正房门这一截儿路,芝麻桔子铺撒的更多一些。

渐渐地,天儿黑彻底了。院门大开着,平常忙的不能着家的,急匆匆迈进了门槛儿,赶着熬夜、团圆、包饺子。街里街坊走个外面儿的,拱手相贺、笑盈盈地踏进院门。脚下“噼里啪啦”—— 一阵儿热闹。院外的鞭炮、孩子们的嬉戏噪杂声时不时地感染着院里头。等我弄明白这芝麻秸儿把戏,跑出去会比谁都快。一路癫狂,就爱听这芝麻桔子发出的响动。屋门开着,爷爷在屋门口迎候着,奶奶手里忙着活计,眼睛又不时地紧着向外张望,懃等着晚辈们进门团聚,街坊们见面儿寒暄。

噼啪、噼啪---从院门响起,老人的脸上绽开了幸福而满足的皱纹儿。“踩碎了,踩岁!”迎着二叔一家子进门儿。噼啪、噼啪,又是一阵踩岁声,三叔的全家人也进来了。大人聚在一起:扯闲片儿、侃讲见闻、紧嗑瓜子、慢品香茶,看点儿差不多了,洗了手包团圆饺子。我们几个小字辈好不容易聚一起没别的,一阵儿疯玩、疯闹。齐了心合了伙儿,双脚没时闲,冲着芝麻秸儿可着劲儿踩。噼啪、噼啪,像是小孩儿的巴掌响的没截没完,那也是受了老家儿的纵容。踩碎,可着劲儿踩!撩起高来,响的声音我总觉得比鞭炮声还脆生。

 院那边儿,叔叔们点熏着松树枝子、冷杉枝子,那烟儿透着那么清香的味道。虽不比呛人的鞭炮味儿诱人,清香气萦绕屋檐,随着进屋,足以让所有大人小孩儿过足了“烟瘾”。问奶奶:放这烟儿有什么讲儿呀?“除祟、冲鬼”——奶奶说。

不能不佩服北京乡下人的智慧,芝麻秸儿其实就是废物了,笼火就是一股烟尘,卖到城里就是个过节的好寄托。松树枝子、冷杉枝子,隔不多远儿,西山坡那有的是,敛吧敛吧就是钱哪!“踩岁、除祟、冲鬼”,无本生意满足了城里人节日的心理需求,真是两全其美。

老京城过节的老礼儿忒多。碎碎平安说是摔碎了没关系,其实就是个心理安慰,不心疼那才是假的。“碎碎平安”流传至今,还是老人们对一种失手的宽容态度。“踩岁”把希冀用一种形式表现放到来年,把驱逐魔鬼的“除祟”作为来年的兴盛发达的企盼。对了,老人儿还说了:熟人踩芝麻桔儿那叫喜盈门;小毛贼踩出动静来兹当拉了“报警器”。

“踩岁”“除祟”——在原生态的声响中,在渺渺萦绕的气味中,老北京人向过去的一年告别。估计,踩岁习俗现已渐远,碎碎平安倒成了对孩童做错事的谅解理由。

201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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