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啥离开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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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临军改，无论是转业还是军改文，影响或者说纠缠很多人做出选择的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对于后路的担忧。当然后顾之忧的内容和程度，与年龄和身份也有很大关系。四十多岁与三十岁左右的后顾之忧是不一样的，一个忧的是如何使未来与现在接近，另一个忧的是如何使未来超越现在。师团职干部与普通军官的后顾之忧也不一样，恐怕一个考虑的如何继续维持体面的生活，而另一个考虑的是如何维持正常的生活的问题。

《西游记》表面讲的是一个团队奋力打拼求取真经的故事，实际的背后动机不过是消除后顾之忧。唐僧的后顾之忧在功德（功名），以及度过劫难之后如来能否允许其重归座下，倒很有点儿故意找虐享受劫难的劲儿；孙悟空忧的是何时去掉头上的紧箍咒，并且找回齐天大圣的面子，回到花果山享受自由；八戒忧的是再回高老庄之后兰儿有没有爱上隔壁姓王的妖精，以及对于路上遇到李老庄刘老庄里的姑娘时如何做出抉择的憧憬，于是他最首鼠两端；沙僧倒没有太大的追求，反正左右不过是回自己的流沙河，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打起了酱油。所以整个故事里真正想取得真经、早点把这趟苦差交工的只有孙悟空。

这个意思是说，后顾之忧与动机有关，与“初心”有关。我们当初的入伍动机，来到这个队伍为了什么、图的什么，若干年后也很大程度决定了后顾之忧忧的是什么、以及对于它的耐受度和想要改变它的决心与力度。换句话说，后顾之忧固然是一个客观问题，但首先并主要还是一个主观问题。为了理想而来的，固然后顾之忧不乏稻粱之事，但更多的是在衡量精神层面的价值。

客观上我们确实有很多后顾之忧。毕竟很多人把青春献给了党，年龄已经没有什么优势，这些年在部队里学会了什么自己心中有数，面对未来的不可知而产生忧虑甚至恐惧，在所难免。重新选择工作的问题，能否胜任的问题，圈子的问题，面子的问题，辛苦程度，收入水平，权力影响，附加价值，等等等等。

而主观上的后顾之忧，其实主要还是对于自己能力的担忧，对于自己勇气、信心、毅力以及吃苦精神的担忧，也包括对于当前所拥有的这一切的恋恋不舍，担心将来即使连手中这点可怜的东西也会被人打掉或者被自己丢掉。于是我们发现，在面临转折和选择的时候，虽然尽情发泄着对于身处环境和体制的种种不满，抱怨它，咒骂它，但实际却是因为害怕被体制所抛弃。被体制折磨，却又离不开体制，斯德哥尔摩病症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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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体制？体制就是稳定，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所有选项中虽然不是最佳但可以完全避免最坏的那个选项。多数人的后顾之忧，正是担心这种稳定的局面、稳定的心理被破坏。

什么是稳定？就是既饿不死你，但你也休想吃到什么人间美味，实现追求价值的最大化。就是你可以旱涝保收，不管做了多少工作，工作成绩如何，甚至不管你有没有在做工作，你都可以拿到同大家一样的数目还算可观的工资，享受总体还算不错的福利，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就是你可以努力，也可以不努力，但至少你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不努力的机会，某一天你只是懒了或者想办点私事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请个假而不必担心像那些体制外的人可能被扣薪水。二胎政策实行以来，恐怕只有女军人这个群体生的二胎最多了，也是因为环境稳定队伍稳定政策稳定。

当然，稳定更可能是，你可以一眼看到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后的自己，从工作第一天的早上已经就能看到了退休那日下午的日落，而且画面异常清晰，真正的未来可期。稳定更可能是，你可以一直稳定地那么好，其实也是一直稳定地那么坏，到了最后，连你的血液和脉搏都稳定地不怎么动弹了。参加过无数老干部的葬礼，程序和内容都是一样的，连去参加的人的表情心情都是一样的，有几次都会联想到几十年后针对自己的同样场景。对，你都能够一眼看到自己的尽头了，这样的人生还叫人生吗？

我们总是在不遗余力地追求稳定，为了一种稳定的状态宁愿牺牲很多东西。为了获得体制内的稳定，我们要贱卖自己的个人价值，昧着良心说官话说假话，我们糟蹋自己的身体以及尊严，把所有的才华和热血用来消耗在抄笔记、开大会和扫树叶当中去，我们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要痛苦地改变自己以满足晋升的需要，逼自己去适应那些蝇营狗苟。不只一次我们告诫也劝慰自己，就快好了，再熬一熬，等到调了副团就可以转业安置了，等到18年就可以自主择业了，然后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和离不开体制了。是的，面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我们已经变得宁愿去以麻木继续承受现在的稳定。

而所有的后顾之忧，本质上几乎都是由于我们思想和心理上的不堪一击。一个完全融入体制内的人，他甚至会像一只被人工喂养大的老虎一般失去野外捕食的能力，更何况我们多数人都只是绵羊、家犬和家鸡呢。我们对外界充满恐慌、惧怕，甚至有的人为了维持眼前的虚幻而故意麻痹自己。思想和心理上的不堪一击，正是许多人面对选择犹豫、彷徨甚至抱怨、咒骂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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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不开体制，或许是缘于从小就被养成的对于体制的敬畏。我们很多人从小就被灌输了很多体制痕迹的思想，比如说考最好的中学，考最好的大学，毕业到部队去、到机关去，为国家做贡献，然后娶妻生子，承担应有的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这是一条被公认正确的阳光大道，几乎没有人质疑过，没有人试图改变过。

我们正确地地好好学习，正确地考大学，正确地进入体制内，正确地沿着别人设计好的道路走，正确地说正确的废话，正确地做自己恶心的工作，然后正确地娶了大家眼里正确的老婆，正确地开始沿着正确人生轨迹进入中年，然后再正确地教育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个正确的自己。你知道这种正确，对于一个社会、对于一个政府维持稳定来说那的确是正确的，但是对于一个灵性的具体的人，它真的就那么正确吗？

这两天《芳华》在全国放映，我看到有很多参战老兵穿着当年的军装，排着整齐的队伍进入影院集体观影，并且打出感人的横幅《祖国没有忘记我们》。实话说心里是很同情他们的，但并不认为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因为时代在变，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我们理解他们所受到的待遇，理解他们的委屈，但我其实更想说，他们也是那个时代所创造出来的、不假思索地沿着正确轨迹先进的无数“巨婴”之一，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了集体也就是体制，包括生命、青春，更还有思想。于是，当他们今天过得不如意了，就会理所当然地回来寻找那个当初把他们领上正确道路的组织，是组织让他们那样的，所以组织要负责到底。

我们也无意解构集体主义与牺牲奉献精神，只是想说，倘若我们能够多一些自己的思考，始终拥有属于自己的不为外界左右的“初心”，倘若我们能够多一些风险意识并掌握一些能够决定自己生存的力量，我们还会变得如此脆弱吗？

古希腊神话中的安泰，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盖亚之子，他并非战无不胜，也屡次被赫拉克勒斯击倒，但是当他重新站起来时，会因为吸取了大地母神的力量而变得更加强大。其实，我们生存的环境本来就不是稳定的，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波动性。这些小的波动性虽然会给我们的个体带来一些麻烦，但是不至于致命，而我们又恰恰可以从这些麻烦中学习，从而使自己更加强大。就好像野生的老虎，虽然生存环境恶劣，可能经常会有饿肚子的情况发生，但是生存的压力，使得它们捕食的能力也在不断提高。相反，从小被人豢养的老虎一旦不得不面临野生环境，恐怕就要因为缺乏必要的生存能力而面临灭顶之灾，这就是稳定对于人的无论精神还是能力的侵蚀。

其实外面的世界固然没有体制内的温暖无风，固然会有挑战、风险甚至挫折，但也同样有未经过滤的空气，充满紫外线的阳光，以及更多的有趣而又健壮的同路人。这就再次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你的初心是什么？当你从学校毕业踏入军营、走向社会的时候，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为自己的人生绘了一张怎样的蓝图，你实现了没有？你真的就打算这样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结论性总结吗？不过才三四十岁，人生也就过半，真的就没有时间和机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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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于世，精神高贵者当以做出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为己任，即使如我等资质平庸者也应该做一个精神上的积极者，敢于期望，敢于突破，敢于实践，而不是在别人认为对的位置、以别人认为正确的方式苟且一世。因为，你首先是为自己活着。

当然，所有个人价值的实现都是建立在不饿肚子前提下，保持随时能离开体制的能力必须先是一种能力，尔后才是一种选择。

倘若你已彻底离不开体制，或者权衡再三之后认为还是留在体制之中更为稳妥，也同样可以一种积极的方式生存。适合你的、并且你也喜欢的正确才是正确。最后这段话送给仍然留在体制内的人们：如果天空总是黑暗，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别去照亮别人。但是，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热量的人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