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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 话说鲁智深因护送林冲到沧州，恶了高俅等人，受到迫害。在大相国寺菜园无法存身，便离开东京，来郓城盘沟村观音寺挂单。 盘沟自广济河分流而出，蜿蜒数十里，在此处横穿盘沟村，出村后继续东北流，最后注入梁山泊。观音寺便座落在盘沟村中部，盘沟碧波南岸。 鲁智深自水路而来，船未到，便远远望见那座规模宏大的观音寺。据船工讲，该寺院年代久远，香火很盛。尤其是建于五代后唐时期的七级佛塔，高大巍峨，受到万众景仰。鲁智深思忖，该寺虽比不得东京大相国寺，也算一方名刹。若能在此处挂单安身，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进入寺院，知客看了智深度牒，报住持同意，让鲁智深顺利挂单。住持智果对智深说：敝寺如今重要职事无缺，你先留下，假以时日，再作安排。鲁智深双手合十，对住持说：“在下自在惯了，职事无求，随大和尚安排”。口说如此，心中却想：洒家当过军官，混过东京，曾经沧海，何须于小溪计较高低。在此处，不求显要，若能不受约束，遂我心性，便是上上之选。 虽则鲁智深初到时也想事依寺规，与其他僧人作息相同。但人之秉性，实难强迫。不出三日，智深便对寺中佛事感到厌倦，尤其打坐参禅，他怎么也不能坚持，就连每天的早课晚课都不再参加。 监寺嫌鲁智深不守寺规，只在寺院内外随意出入，便要求住持将他赶出寺门。住持智果曾在五台山修行，对五台山剃度的和尚高看一步。且像智真长老一样，看出鲁智深不受约束背后的佛性。 这观音寺，中路建筑原本只有山门、山门殿、天王殿、圆通宝殿，如今善款充足，正增建大雄宝殿。不曾想建筑过程中，出现料物被盗情况，有三根松木不知去向。为防次类事件再次发生，智果便安排这个胖大勇武的鲁智深去看料。 对于看料，鲁智深倒是乐意。离众僧远，自由度大，不用打坐参禅，可谓自由自在。他自信在大相国寺能看护好菜园，也定能在这观音寺里看护好物料。看料的重点在夜晚。白天工地施工，院门封闭，鲁智深倒是无事，便喜欢外出散心。 六月初二，是盘沟村大集。鲁智深穿好直裰，便上街一逛。这是郓城县最大的一个集镇，街道整齐，店铺林立，车马喧阗，人众熙攘，挑挑的，担担的，贩布的，售粮的，剃头的，卖吃的，应有俱有，好不热闹。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人群聚如疙瘩，里面传出喝斥声、哭叫声。鲁智深拨开众人，走入人群中心，发现屠户付二狠正在把一小孩子的右手死死地按在卖肉的砧子上，扬言要砍下五根指头。鲁智深虽是莽汉，却最慈悲。小时候自己堂哥穷，给恶霸地主做家务活，丢手打碎一个官窑梅瓶，被地主家活活打死，此事在鲁智深心中留下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那时自己年少，帮不了堂哥，但他从此慈悲为怀，专爱打抱不平，见不得世上的不仁不义之事。 在付二狠举刀欲砍之时，鲁智深挺身向前，大喝“住手”，随即夺下付二狠手里的刀。付二狠怪这个和尚多管闲事，抄起长凳砸向鲁智深，却被智深夺过，在肉摊上砸断。平日里与付二狠打得火热的三恶四少欲围上来相助，被鲁智深一拳一个打出好远，再也不敢吭声。 鲁智深拉住小孩子，问他怎么回事，小孩子才带着惊恐慌的眼神，吐露了真情。原来，小孩子姓侯，生于附近村庄，只有十四岁。虽长得瘦弱，却机灵异常，因此人称机灵猴。机灵猴父母双亡，流落社会，常于集市抓挠些剩饭剩菜，以充难耐之饥。这次伸手他想偷付二狠的一块猪肉，被抓到，险些失掉手指。 救得机灵猴，付二狠心存怨恨。机灵猴却对鲁智深感恩戴德，跪在地上捣蒜般叩头道：“谢谢恩人，你就是俺爹！”众人起哄，鲁智深也破口而笑，道：“别别别，俺和尚无妻，哪来的儿！”机灵猴接着说，“那俺当您干儿”。鲁智深感觉机灵猴系被生活所迫而偷，不似大恶之人，施以良教便可有向善可能，便将机灵猴教训一番，将他带到寺院，介绍他干点杂活，也算有个吃饭的地方。 寺院的监寺说，俗家顽儿，怎能入清静修行之地？更以此为由，拒绝机灵猴入寺。鲁智深拒理力争不成，又找到住持，在住持的同意下，安排机灵猴打扫佛塔，并给他剃了头。机灵猴从此以师礼跟从鲁智深，扫塔过后，便到工地找鲁智深。机灵猴左一个干爹，右一个干爹，鲁智深虽不答应，却也听之任之。 就在鲁智深感觉安定下来之时，却又出了岔子。没几天，便有施工人员告诉监寺，建筑工地又少了两根松木。监寺正想找鲁智深麻烦，便急着前来责备，诬枉鲁智森监守自盗，还把原丢的三根松木也赖在鲁智森身上，说如果限期内找不回松木，便要鲁智深赔偿。还将此事告到住持处，责备主持用人失误，弄得主持下不来台。住持坚持先弄明情况再说，一时不肯将鲁智深赶走。由于监寺是本地人，借着地方和家族的势，傲慢无礼，对住持的权威产生很大挑战。 看料房内，一大一小，两个不念经的和尚，一对有心事的人儿。鲁智深虽然大大咧咧，却是心绪难平：木料被盗，百口难辩，自己一辈子施钱救弱，哪会生觊觎之心？自己倒还罢了，给住持惹来麻烦，更觉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感觉一定要找回丢失的物料，还寺院应有物权，还自己一个清白。回过神来，见机灵猴呆呆地望着自己，便随口问道：“想什么呢，小秃驴！”听此，机灵猴笑了，也狡黠地指着鲁智深道：“你想什么呢，爹秃驴！”鲁智深一愣，感觉好笑：自己原也是光头和尚啊！ 鲁智深和机灵猴看遍整个工地，查找木料被盗线索。墙很高，木头甩不过去。门很牢，外人进不来。机灵猴倒是有心计，看出苇席隐蔽之下，有一个笔直的深沟。鲁智深让水性很好的机灵猴跳入水中一试，果然发现通往墙外的盘沟河水，松木应当悄悄地从这里漂出，又顺河漂到不远处的街坊。机灵猴要马上报告住持，鲁智深说不急，捉贼拿脏，需要找到松木和才有话说。 在鲁智深授意下，机灵猴借扫塔之机登上塔顶，将盘沟村街坊尽收眼底。远远看到一处宅院正在建设房屋，料物摆满场地。只是太远，看不清院内的具体情形。为了弄明情况，机灵猴又于天亮人未起床之时，去那建房堆料之处翻墙入院。果然，发现料场中多数是本地木材，只有五根外地松木，观其长短粗细和皮色，皆与观音寺修大雄宝殿的物料一模一样，就连头部标划的记号都无二般。小机灵又从侧面打听得知，此院是屠户付二狠新置的。机灵猴还打听到，这付二狠的哥哥，其实就是寺院的监寺。这次鲁智深才舒了一口气：终于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鲁智深找到住持和监寺，说木料已经找到。监寺不信，说你拉回来再说。鲁智深说，我领你们先去看了。便带了禅杖，与住持、监寺、机灵猴一起到街坊上来，随行的还有机灵猴的小友牛小胆。到付二狠新宅前时，鲁智深让他们进院。监寺看出门道，退步欲走，哪里走得脱，被鲁智深揪住脖颈推入院子。付二狠不知情，忙过来招呼做监寺的大哥，没想到他们是来捉赃的。看过松木，监寺脸色铁青，付二狠却抵赖说：“天底下松木多了，有松木就是你们的？”还强词夺理，扬言要去县衙告寺里诬陷好人。 鲁智深随即把牛小胆拉到前面，让他当面交待了前几天跟着付二狠偷木料的全过程。原来，此前鲁智深事先料到付二狠会百般抵赖，便专门留出一天时间，差机灵猴四处打听消息，物证之外，再找一个人证。 牛小胆老实巴交，胆小，不敢得罪任何人，好支使。所以，无论谁家有事，大事小情，都拉上牛小胆。机灵猴与牛小胆年龄相近，关系相熟，没用多少话，便套出牛小胆的话，知道他被付二狠拉去参与偷木料。机灵猴把牛小胆叫来，让鲁智深审问。牛小胆原不想如实供出，看到鲁智深粗眉一拧，圆眼一瞪，便吓破了胆，不敢不说出实情。 这次鲁智深事先让牛小胆一并跟来，就是早就准备让他当面对质的。看出牛小胆怕遭付二狠报复的顾虑，鲁智深便狠狠地攥起那只大拳，伸向牛小胆，道：“你闻闻拳头有没有铁末味？如果有人报复你牛小胆，我这只铁拳立马让他见阎王！”牛小胆这才答应跟着前来对质。自然，自小胆相信铁拳能护他，也怕如果不配合，铁拳会揍到自己身上。 人证物证俱在，付二狠理屈词穷。谁知他狗急跳墙，招来一帮庄客闹事。混乱之中，住持没辙，乱了方寸。关键时刻，还是鲁智深敢于出手。只见他一禅杖打去，将刚立起的廊柱拦腰截断，让众人胆寒。智深想以此吓住对方，并不想打斗。但还是有那不要命的恶少哄然上前，惹得鲁智深性起，将那把六十二斤的浑铁禅杖舞得呼呼生风，恶少们这才晓得厉害，四处逃散。 木料被盗的事真像大白，监寺无地自容，想抽身溜走。鲁智深哪里肯放。他将监寺当场训斥一番，并逼着付二狠装车将五根木料送回寺院工地。 找回木料之事，显了智深的勇武，长了住持的威望，却进一步惹恼了监寺。他万方百计找茌，偷偷看了鲁智深的度牒，发现鲁智深与官府海捕文书通缉之人相同，便告到官府。住持听说此事，急忙向智深告知此情。鲁智深不得不离开郓城，向别处云游。 临走时，鲁智深依依不舍。向住持告别后，又缓缓转向机灵猴，俯下身子捧起机灵猴的脸端祥许久，深情地问道：“你平时都喊我啥？”机灵猴含泪道：“干爹，我喊你干爹啊！”这次，鲁智深不似往常，他轻轻地、长长地答应了一声，说道：“我鲁达半生风风火火，不曾有一儿半女。此番遇上小猴子，实为三生有幸。而今干爹要走，你须多多保重！”念及自己这些年来求仁讲义，惩强救弱，磊落作人，却落得这般无处躲藏，鲁智深平生第一滴眼泪，滚落下来。 鲁智深走了，观音寺内外，再见不到那个满身花绣的胖大和尚。时间久了，盘沟村传出几种说法，有人说在孟州道上望见过他，有人说他去了二龙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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