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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與清晰 ——書法的筆墨表現 蔡永勝 作者蔡永胜 宇宙可以說是混沌與清晰的對立統一體。只有混沌而沒有清晰，等於說只有紊亂而沒有秩序，那麼星系團、星系、星體的旋轉便不可能，太陽系便不可能，人類遂不可能誕生；同樣，如果只有清晰而沒有混沌，則宇宙等於機械，然而機械宇宙無以說明自身何以發生，從來如此且永遠如此的宇宙即沒有歷史性發展的宇宙——屬於不可能宇宙。 書道關乎天道，我們通過領悟書道能理解天道，反過來通過理解天道也能領悟書道。從天道運化宇宙之清晰與混沌的辯證統一關係中，可以理解書道之混沌與清晰的辯證統一關係。實際上，過於追求筆筆清楚與過於追求渾茫效果都可能失之偏頗，合理的筆墨功夫是實現混沌與清晰的對立統一。 我們知道中國的宣紙具有很強的吸水性，而墨水正是水參合松煙製成而具有很強的滲透性，如何充分利用宣紙的吸水性與墨水的滲透性也就成為書法家處理筆墨的一個重要問題。解決得好則能天機一片，解決不好則狼藉混亂，這裏對於書法家書寫時的速度把握，結字的緊密與開張把握、乃至墨水的濃度把握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尤其對於行草書，書法家關鍵是處理好筆墨的表現力問題，而此問題的關鍵又在於把握混沌與清晰的關係。 過去常聽一些老書法家強調筆筆清楚，這是由於“清楚”或“清晰”是基本要求，書法家只有對漢字結構心中有數，下筆又能得心應手，才能做到字跡清晰，使欣賞者在觀賞時能見出作者下筆的前後關係，因為書法美的表現力之一就在於韻律性，一篇書法墨蹟起承轉合的順序清楚，就仿佛再現了書寫過程，其筆墨的變化給觀者以美感。然而清晰是相對的，由於墨水作用於宣紙會有所滲化，某些筆劃的關係不可能清晰呈現，這就造成了混沌現象。而書法家自覺地適當運用混沌現象將使書法的表現力更強。對筆墨的混沌性自覺運用，以傳統書論語言出之——便是“漲墨法”，適當運用漲墨法將使作品整體上出現渾茫的境界，是書法家、尤其是行草書家應該特別注意的。 我們看王鐸對於漲墨法的運用最為精到，他的許多行草書充分利用生宣或生綾的滲透性，某些字筆劃幾乎全部淹沒在滲透墨中，然而在那團黑亮的墨團周圍卻又有極清晰而婉轉的流暢墨線，它給予觀賞者造成的視覺印象甚至可謂驚心動魄。 由於中國宣紙以白色為主（其他色紙也都是單色），書法作品就是白色宣紙上的黑色墨線，在行草書中，如果書寫速度過快則容易造成的弊病是流滑，流滑便造成空疏。因而草書的書寫並非一味求快，所謂“驚蛇入草”就是疾與遲的結合。疾馳的筆跡造成的效果是清晰，因為毛筆迅速走過，墨水量少滲透量相應少，因此出現清晰的筆跡；而遲緩的筆跡造成的效果可能出現混沌，因為行筆遲緩墨水量自然較多滲透，滲透與滲透相融合就出現了某些模糊的區域。當然模糊的區域並非“死墨”，而是在混沌中透露出隱約明亮的消息，字並非完全不可辨認。書法表現的點與線為主，但混沌筆墨的運用則出現比較大的墨塊，墨塊的適量出現——所謂適量就是不能混沌處太多——就能調節作品整體中的點線關係。 我們說“混沌”的意義主要是漲墨法的效果，不過與“漲墨”相對的“飛白”也能造成一定的混沌性，如某些草書作品極細的線條盤繞在一起形成“亂麻一團”，極具美感，筆者曾見日本一草書家寫的“必”就是如此。 關於筆墨的清晰與混沌關係的處理，理論分析只是一個方面，關鍵還是書寫實踐的具體把握。一個成功的書法作品總是經得起分析的，高明書法家“怎麼寫怎麼有”乃由於他達到了自由境界，筆墨處理“從心所欲不逾矩”，“出人意料外、又在情理中”，而你問他如何達到，他也無法說清楚——“人人欲問此中妙，懷素自言初不知”。在書法家筆墨實踐上，二者關係的處理首先在一個“真”字，書法家雖然理性地覺知某些筆墨技巧——如處理漲墨與飛白的關係，而主要的則在於他並非造作某種效果，而是一切皆為自然的流露，甚至忘記了技巧，因為技巧已經轉化為下意識，無須理性特別在意了。 藝術品的表現力就在於內在的變化，內在的變化當然以外在的表現出之，然而有些作者由於修養與駕馭筆墨能力的限制使其外在表現中沒有深入的內在性蘊涵，這是由於他放不開手腳——也就是他的精神還沒有達到充分自由的境界，他總是斤斤計較，這樣斤斤計較的書寫也就往往顧此失彼，沒有表現力而言。而大書家之所以能在外在變現中總有某種耐人尋味的東西蘊涵，是由於他已經“通”了，他駕馭筆墨的能力高超，下意識地處理滲透的效果與清晰的線條流轉的關係，如此他內心的自由就表達為碗底的自由，自覺運用混沌表現，但並非刻意為之，所以高妙，所以驚心動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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