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医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家一脚踏在医院，一脚踏在法院。' 作者 | 刘淼 来源 | '淼哥故事会'微信号 午饭后，办公室没人，淼哥坐在办公桌前看费尔迪南·德·索绪尔写的《普通语言学教程》。 娟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坐下：“淼哥、淼哥，我昨天看朋友圈才知道，那个引起医疗界广泛关注的妇产科医生李建雪，一审法院作出其犯“医疗事故罪”的判决。 我的天啦，真是太惊讶了！” 淼哥头也不抬，继续看书：'前辈们一直在说，当医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家一脚踏在医院，一脚踏在法院。' 李建雪医生，经历了1次居住地监视、2家法院、3次庭前会议、4次取保候审、5次延期审理。 期间中国医师协会全程为其提供法律援助，“铁嘴”政协委员温建民医生为代表的多位医疗界人士为其大声呼吁，中国医师协会妇产科医师分会7名专家集体意见：其医疗行为不构成医疗事故罪相关情形...... 6年煎熬过后，等来的这个判决，可能会给很多医务工作者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首先，我向逝者及其家属表示同情：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孩子渐渐长大懂事，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妈妈却只能在照片上看到；父母、丈夫、亲朋好友，他们失去了挚爱，这不是赔钱追责能解决的。 其次，我想再次强调一下：人生人，吓死人！ 公开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孕产妇死亡率为19.9/10万，当年医院分娩1846万人次，则粗略计算，当年登记在案的孕产妇死亡超过3670人。 冰冷的数字后面，是一个个家庭的灾难。 最后，我想抱抱李建雪医生：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综合网上的多篇文章，我按时间顺序把整个事件复原： 2011年12月28日下午3时，孕39+6周的孕妇陈某，入住长乐市医院妇产科三楼的1号病床。因为产科没有空床，陈某住的是妇科病房。 陈某孕期没有建卡档案，产检本是住院当天才填写的，当时测血压120/80mmHg,心肺听诊无异常，高危评分0分。 陈某入院当天即回家过夜，12月29日回院做了抽血、验尿、B超、心电图等相关检查后，再次自行离院。 住院病人常规是不允许回家的，但因为有她熟人在医院上班，且入院常规体格检查中未发现有明显异常，陈某活动很随意。 31日下午两点，孕妇陈某因产程发动，直接返院待产。 陈某的管床医生其实是吴某，陈某住院后即回家，吴医生曾打电话通知陈某返院，询问陈某产检时候有没有异常情况，答曰没有。 两天时间，陈某不在医院，没有接受护理上的血压、心率等相关监测，而管床医生也忽视了查看化验报告。 31日上午8点，李建雪医生开始值24小时班，负责病区特殊情况的处理。这是很平常的一天，却是改变她命运的一天。 31日14点，孕妇陈某腹痛剧烈后返院，18时，陈某规律宫缩，进入产程，被送到二楼产房。 21时24分，顺利分娩一名3.5公斤的女婴，21时30分，胎盘娩出，产程过程顺利。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阴道分娩有助产士负责，所以截至到现在，李建雪医生不知道有孕妇陈某的存在，她在忙其他住院患者。 21时34分，产房护士电话通知李建雪医生，说产妇产后出血比较多，李医生立即从三楼病房赶往二楼产房。 21时37分，李建雪医生赶到产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孕妇陈某。 查看患者后发现宫缩欠佳，估计总出血量700毫升，李医生给予一级护理、心电监护、持续吸氧、按摩子宫等处理，急查血常规、凝血四项、备血等检查，促宫缩、补液等治疗。 宫缩转好但仍有持续性出血，李建雪随即通知二线医生王某，通知其到场指导抢救。 会阴左侧切口和阴道右侧后壁有两处出点，王医生上台，李建雪医生配合，对裂伤处进行修补。 22点50分，修补手术结束，整个过程实施了1个小时，其间产妇出血较多，上级王医生目测推算，过去两个小时里，产妇出血量约为1500毫升。 遂决定给予产妇输血800毫升、输液3700毫升。 23点，输血开始。上级医生离开产房前，嘱李建雪再观察两个小时，待生命体征平稳推回病房。 1月1日凌晨1点5分，大量输液后，李建雪医生发现产妇尿少，且整个人浮肿，担心会不会心衰或肾衰，便让护士推了一针速尿剂。 半小时后，李建雪发现陈尿量仍未增加，再次电告上级医生，上级医生指示她加大补液量1500毫升。 2点整，一直守在产妇旁边的李建雪医生松了口气，她发现尿量增加了300毫升。
2点20分左右，输血结束，产妇没有继续出血的表现，生命体征平稳，李建雪交代值班护士一级护理后回医生值班室。 2时35分，产妇被送到三楼病房；2时45分，产妇出现烦躁表现。院方记录显示，此时产妇陈某的脉搏144/分，呼吸23次/分，血压94/45mmHg，血氧饱和度86%。 产妇发冷打寒战，当班护士认为是产房到病房的温差导致，或搬动造成，或与输液有关，没有报告医生，只是交代家属注意观察。 3时20分，产妇极其烦躁，测脉搏123/分，呼吸23次/分，血压110/50mmHg，血氧饱和度降至76%。 护士通知李建雪医生，李建雪医生赶到后发现产妇有生命危险，立即电告上级医生。上级医生又通知三线医生及内科会诊，组织抢救，但为时已晚。 3点40分，产妇脉搏消失；4点30分宣告产妇死亡。 2013年1月17日，从院长到基层护士，长乐市医院共14人被长乐市卫生局处理；1月23日，李建雪被吊销医师执业资格，开除党籍； 同年9月29日，长乐市公安局以犯罪嫌疑人吴某、王某、李建雪（分别为管床医生、值班二线医生、值班一线医生）三人涉嫌医疗事故罪，向长乐市人民检察院移送起诉。 2015年3月29日，中国医师协会妇产科医师分会7名专家对此事故作出的讨论意见认为： 李建雪在医疗过程中坚守岗位、仔细观察患者病情、及时向上级答复请示汇报，遵循上级医生医嘱；李建雪没有擅离职守，其医疗行为不构成医疗事故罪相关情形，陈某的不良结局非目前医疗技术所能够完全避免。 不过，一审中仓山区人民法院认为： 被告人李建雪未检查产妇的化验报告单、分析化验结果，提出进一步检查或治疗意见，不能及时了解病情，未充分做好防治产后出血的准备工作，对病人认识不足，不能及时发现危急情况，以致不能立即采取抢救措施，造成产妇病情持续恶化，导致其最终死亡。 法院认为，被告人李建雪的诊治行为与产妇的死亡结果存在刑法上的因果关系，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三十五条中规定的严重不负责：
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医疗事故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娟妹听的目瞪口呆：“刑法规定的7种严重不负责，李建雪到底符合哪一种？我承认整个事件中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李建雪……确定不是背锅？” 淼哥叹了口气，并不知道要说啥…… 娟妹好奇的问：“我们妇产科医护人员，能从中汲取什么经验教训呢？” 淼哥放下书，揉揉肩膀：“任何一个偶然事件的背后，都有它的必然。 我分析此事件，有10个经验教训值得学习： 1、不产检的孕妇，会遗漏重要病史，越图省事越出大事，要重点监测； 2、熟人千万不要干涉治疗，越有熟人越出大事，要公事公办； 3、规章制度，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后总结，要严格遵守； 4、医疗容不得半点马虎，人命关天，任何细节不可等闲视之； 5、隔行如隔山，妇科护士看护产妇经验不如产科护士，不要轻易跨病区收治病人； 6、值班医生一定要有责任心，护士、下级医生一般不叫，叫了一定要高度重视； 7、要重视患者及家属的诉求，任何一次不满足都有可能被认为是导致不良后果的罪状； 8、一线医生难免经验不足，你可以不知道是什么病，但你要知道病人的病情重不重； 9、病程记录很重要，要精确到分，视频、录音都是呈堂证供； 10、保命的时候，记得叫麻醉科和ICU的医生，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娟妹若有所思：“从过程看，我觉得这个产妇不是死于产后出血呢。” 淼哥45度望着天花板：“我们的护士很有经验，虽然没有尸检，但分析看，肺栓塞的可能性最大。 1、孕妇是高凝血状态，检查结果已经证明这一点； 2、孕妇只有外露的出血点，事后超声也证实腹腔、宫腔里没有出血，产后出血，血到哪儿去了呢？ 3、总出血量统计不到2000ml，已输血800毫升、输液超5000毫升，且不提产后子宫收缩，回心血量的增加，怎么会有如此严重后果？ 4、孕妇长达1个多小时在产床上摆成截石位，下肢容易形成血栓； 5、最后两次生命体征的监测，血压尚正常，但心率快，主要表现为血氧饱和度极低。 6、孕妇病情恶化迅速，医生护士在场抢救时未发现有大量外出血。 死神很狡猾，把大家的视线都转移到产后出血身上，而真正的原因可能是肺栓塞。 妊娠合并肺栓塞，发生率7/10万，死亡率高达70%，据国外文献报道，死于发病1小时内占34%，24小时占39%，2～5天间占27%。 妊娠期发生肺栓塞的几率为同年龄非孕妇的7倍，且产后肺栓塞的几率比产前高15倍。 这种罕见的、高死亡率的疾病，在一个县级医院，让一名一线医生背上医疗事故罪，合适吗？ 有关部门坚持把死因归结为产后出血，无非是认为医院血库没有充足的备血，和大量输液后李建雪医生给了一支速尿，是互为因果关系。 坚守在一线的妇产科医生，除了脏点儿、累点儿，经常干通宵，更多的是提心吊胆。 如果每一位逝去的孕产妇都要当事妇产科医生去坐牢，那估计不出5年，中国就没有妇产科医生了。 产科生孩子，本来是件喜事，万一出问题可能就是大人小孩两条命，谁都想不通。 但请相信，医生以保护病人的安全为己任，只要有一线机会，她们都不会放弃。 李建雪医生，从31号21时37分第一次见到产妇陈某，到1月1日4点30分宣告产妇死亡，前后7个小时的时间，一直在为该患者忙碌，中间只离开过1次，50分钟时间。 一条生命在医生眼前逝去，拼劲全力仍然无力回天，作为她的同行，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情：焦虑、慌张、恐惧、无助…… 家属肯定非常痛苦，但在场医生的痛苦谁能知道？她一辈子都无法走出阴影。 6年过去，李建雪医生委屈的同时，肯定也在为逝去产妇感到深深的惋惜：对不起，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李建雪：“我坚信司法会还我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李建雪医生已经提起上诉，中国医师协会始终在给予帮助，二审结果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
|
|
来自： 环球g0kk7og6xo > 《社会与执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