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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朦胧派诗人食指和脑瘫女诗人余秀华之间的“骂战”?

 紫嫣雅閣 2018-01-23

看到这个论战——谈不上论战,确实是对骂——我感到很难过。因为食指虽然在诗艺上已经落伍了,但他曾经给整个中国带来的巨大影响力,至今仍然存在,所以我非常尊重他;而余秀华几乎是近些年来,唯一仅通过诗歌就能进入广大人民群众的视野和情感范围的诗人,我非常欣赏她。

更令我难过的,是这两位诗人,都遭受过肉体上的痛苦,也都遭受过精神上的折磨。他们本应该站在一起,即使不惺惺相惜,也该同病相怜,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互相伤害的方式,被媒体、被那些没有读过他们诗歌的人、被那些不了解历史的人所围观、所评价——也包括我。

所以,他们的争论并不是文人相轻,或者说,不是庸众所理解的那种基于利益、基于自私、基于嫉妒的文人相轻,而是说,食指和余秀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被完全不同的个人生活环境所塑造,因此,在对待“何谓诗歌”这件事情上,也就完全无法形成对话了。

我并不认为两者有着本质的冲突。

先说说食指。

食指,就是郭路生,今年已经70岁了,可是,中国几乎从特殊岁月走过来的人,在80年代诗歌大潮中沐浴过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的这首诗: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尽管这首作品以今天的眼光看,既不“朦胧”,语言、节奏、修辞、意境等诗艺其实非常粗糙。可是,这首诗在1970年就已经风靡北京了。那是个什么年代?我不必多说。但在这个特殊时期,写下这样的作品,我们完全可以说,食指确实是真心关心民族、国家、人民等宏大叙事的人,他在这首诗里所表达的那些个人主义的东西,仍然服从于他对社会责任、个人责任的寄托。

举一个悲伤的例子吧:90年代,郭路生罹患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精神病院。但90年代的他已经名声在外了,他的名字也被写入了当代文学史的课本。于是,仍然有很多人来见他。诗人陈东东在一篇文章里讲了这个故事,一个青年诗人来找他,“一见到找上门来并不相识的晚辈,郭路生就赶紧打听:“胜利油田出油了吗?”面对这恍若隔世的提问,年轻的探望者只好使劲点头说“出油了!出油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因为即使在患病的潜意识里,食指仍然保存着对时局、对国家、对民族的深切关注。

所以,近期食指指责余秀华不关心国家和社会,这当然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不同,何况诗人?但我并不想为此而指责已经70岁的郭路生,因为他始终如此,一直如此,如果不是一个如此的他,就不会在特殊岁月里写下那些振奋人心的作品。正是无数像他这样的人、这样的作品,才汇集成了后来80年代的热潮,才开启了今天。

再说说余秀华。

我第一时间就读了余秀华的诗集,我觉得虽然不能说每一首都很优秀,而且她的作品情感重复率很高,但是,不得不说她对语言的驾驭,对意境的感悟和营造,是可圈可点的。比如她的成名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再加上余秀华的身份:女性、农民、离婚、小儿麻痹……她被媒体关注,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余秀华真正的意义并不是上面我列举的这些肤浅且无意义的标签,她的意义和她的性别、职业、婚姻状况、身体疾病都没有关系她的意义在于她将在21世纪以来因为贩卖晦涩、下流而名誉扫地的中国诗歌扶了起来,虽然只是扶了一把,但却是有力的一把;她的意义在于,让无数中国人发现自己其实是有阅读诗歌的欲望和需求的,读诗,在当下的中国逐渐变得不再那么“酸”,不再那么“小众”,这其中有一份功劳该属于余秀华;她的意义还在于,她的作品是通过新媒体传播的,这种巧合恰恰可以帮助今天的诗人们,思考一下诗歌如何走进大众的生命和情感之中。

因此,余秀华并不是像食指所指责的那样,不关心国家和人类,不关心农民,她的确没有歌颂、讴歌过这些宏大叙事,她的确满足于书写个体的情感与隐秘的爱恨,但她客观上的确在诗歌中,也写作了 对政治的厌恶,对农村落后习俗的反感,对这篇土地上人与人相互伤害、人与人难以沟通理解的苦闷。

这难道不正是一种对国家和社会的关注吗?厌恶也是一种态度,批判也是一种爱护。为什么忧国忧民就一定要眉头紧锁呢?为什么热爱祖国就一定要以死相报呢?为什么诗歌的表达一定要平铺直叙呢?像余秀华这样隐晦不更好吗?

更何况,食指应该不了解余秀华是从何种环境中生长出来的。食指虽然生活在特殊年代,那个艰难、苦闷的时代,他是时间的囚徒,是惨淡光阴刑满释放的罪人。但食指毕竟是一个红色家庭的后代,主要生活在北京,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没有见过那些在诗歌里作为意象的农民、农村,在实际生活是怎样复杂的存在。

而余秀华虽然家离伟大首都北京并不遥远,可她与食指的境遇很像,只不过她是地域的囚徒,是贫瘠的乡村仍未刑满释放的罪人,她既没有红色家庭可以依靠,身体的限制也只能让她生活在农村,与那些真正的农人而不是修辞意象的农人打交道。

所以,食指也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躬逢盛世、衣食无忧的余秀华,还要去说要过那种小资产阶级的生活,要躲进小楼成一统,要甘于当盛世那不成器的边角料了。

这就好比,写作田园诗的诗人,一定不是在田园里耕作以活命的人;在田园里耕作的人,只要 有了思想,一定会义无反顾奔赴舒适、自由、不必劳累到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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