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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文学 | 王海燕:亦真亦幻土楼观

 cxag 2018-01-26


王海燕


亦真亦幻土楼观


王海燕



丙申冬月,节令大雪。午后,斜晖脉脉,充沛,透亮,不是行道边疏树萧条,不是偶尔一股西风戳面,使人恍惚若初春时分。尤其是你的眼睛搜索山阴河滨、墙根沟渠,不见雪的一丁点踪影,难免令人怅然。


冬日无雪,就好像事无主题、物缺灵魂,叫人感到少了某种定位和氛围。无雪的冬天,在我看来,犹如没有生育的女子,少了那么一种成熟的味道,即阴阳相搏的丰沛,血肉交融的情韵。在我眼里,那游走在街巷栖息在庭庑的人们,虽貂帽锦裘,齿白唇红,志得意满,但心灵也许就像一条条搁浅沙滩的鱼儿,梦想一场狂风暴雪,淹没这倾城的狂躁与浮华。


这个午后,阳光很好。我毫无目的游弋在这座边城著名的大十字,一时决定不了该朝着那个方向继续前行。四周危楼紧逼,马路车流如梭。从楼丛间隙向北瞭望,一座青灰色浮屠静立于烟树迷离的北山之上,以下裸岩嶙峋,洞窟隐约,层层楼台亭阁依山而建,随势起伏。


那浮屠,是宁寿塔,那洞窟楼台,就是土楼观。据说大约在1800年前后就有来自远方的云游僧人在此凿窟造像、传经布道,把佛雨禅风播撒在这片四处牧歌的羌戎之地。从此,佛陀,可能还有孔圣人游走在北山之上,其悲悯慈爱的目光开始触及这片尚属荒僻之地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先民们。



不知是我从楼缝里找见了宁寿塔,还是宁寿塔透过楼群找到了我。见到它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朝它而去。实际上,它千百年来孤立北山之上,阅历无数风雨沧桑,几度天地玄黄,成为这块地域时间和历史的独特标识。如果它能开口,它是最有发言权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可惜大音希声,我们听不清。


不知什么时候起,北山脚下开始修筑起一座城池的。史书上记载是西汉时期,武帝元狩二年,汉军西进湟水流域,汉将霍去病修建军事据点西平亭,为西宁建制之始。东汉建安中置西平郡。又说到魏文帝黄初三年扩建为西平郡。


若如此,西宁开始筑城约在2100至1800年之间。也说明宁寿塔与土楼观见证了一座城市的结胎孕育以及漫长的发育成长历程。它就是一座历史的坐标。它与对面南山新建的凤凰台那座凤凰展翅或扬帆起航的白色建筑、还有不远处直刺云天的那座电视塔形成了鲜明对照,相映成趣。北山的塔楼古朴沉静,是历史的灯塔;南山的建筑时尚新颖,是时代的风标。进入21世纪,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至少有了两种选择,在南山上放飞梦想,在北山上安顿灵魂。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一阴一阳,是为圆满为自足。


望着宁寿塔与土楼观,我突然有了去那里看看的冲动。顺着北大街径直往北走,到头,绕过老城北门拱辰门,向西,转过三角花园,再往北,穿过一座桥洞,是顺着北山山脚向东繁衍的北山市场,大部分装潢材料及部分家具就从这里源源不断输送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看着这里的繁忙嘈杂,车来人往的节奏,你就知道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发育、更新、膨胀,像洪流顺着川道奔泻,一些波浪甚至涌上高坡......



北山市场像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穿过这条河流,再钻过一座桥洞,像穿越了时光隧道,喧嚣之流戛然而止,不知山寺哪个檐角的风铃送来一声声清静:叮铃、叮铃、叮铃......金银拱梵刹,丹青照廊宇。石梁卧秋溟,风铃作檐语。(唐·唐彦谦)这风铃的“檐语”也许就如此幽幽地叙说了一千年,两千年......撩动无数香客游人的心弦,又在我耳畔低吟浅唱。


香客,游客,寥寥无几,透着清冷和寂寞。山门口,摆了几处摊点,三五家买香烛纸扎的,两三个摇签卜卦的,在寂寥的阳光下无所事事。只是一个卦摊上,一老者的收音机播放的影子腔唱得抑扬顿挫,那锣鼓家什敲得起劲。


这里,所有的声音更衬托出一种隔世的安谧,使人感到时间放缓了脚步,静下来看看世界,在探视一下内心的风景。


此刻,有一位青衫芒履、长髯飘拂、风尘仆仆的先生走进了我的视野。1400多年前,他沿着湟水走近这里,一座被时间雕凿的土楼一样的山侧立在他的眼前。因此,在他日后传世的伟大著作《水经注》中,就有了这样一段被后人反复引用甚至走了样的描述——


湟水又东,迳土楼南,楼北倚山原,峰高三百尺,有若削成。楼下有神祠,雕墙故壁存焉......


这位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魏地理学家、文学家郦道元。他在《水经注》描述湟水水系的时候,顺便写到了西宁北山及颓败的土楼观。我想,那时正处于公元五、六世纪之交,华夏烽火四起,诸侯争雄,而西羌之青海地区,来自辽北的吐谷浑正日益雄起,逐步实现了自己的草原霸业。当时北山脚下的西平郡是否也可见吐谷浑的铁马金戈了呢?


土楼观的衰败也许与战乱有关。


我不知道,当时郦道元先生是否看见了山顶孑孓独立的宁寿塔,还有我正在凝望的这尊浑然天成、坦然危坐的“闪佛”,也许看到了,但没有记载于他的《水经注》中。尤其是这尊闪佛,可能当时还未显形,遗憾在他的著作中未能留下其身影。


我凝望了许时,仿佛闪佛还继续在往外“闪”,欲挣脱丹崖,乘风而去。


层岩如垒,山径如丝,洞窟密布,楼阁悬空。山下旌旗变幻,人事更替,而这尊石佛就在千千万万年风雕雨凿中从悬崖绝壁上“闪”了出来。这是风雨的杰作,大自然的造化。因此,我想,神一旦揭开面纱,就一定是本真的自然。


是的,自然!郦道元先生一去千年,他的青衫长髯无处可觅,哪怕一丝一缕化作历史烟尘,飘散,杳无痕迹。好在时间叫他的《水经注》活着,与湟水一同流淌,与土楼观一同守望......



香烟袅袅,风铃幽幽。那位独坐阶前檐下的老道对着夕阳冥想,坚守着这一处清静无为和千年土楼,任凭眼底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高楼与欲望竞涨,浮华与梦想齐飞。老道睁开微阖的眼睛望望我,再望望一边的香烛纸火,说,施主可要进香?我说,师傅,我已点过了心香。老道听后又闭上双眼。我想起刚才不知在哪个殿堂廊柱上镌刻的一副楹联:


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


不做半点事,朝来拜,夜来拜,使我为难。


一道斜阳从疏树间穿过,掠过老道额际,移上寺观匾牌,照亮四个金色大字:道法自然。我忽然想到了那位崂山道士。有位王生拜崂山道士学穿墙之术,王生不踏实,只学了一点皮毛,还不听道士教诲,急于回家炫技,结果被撞得鼻肿眼青,贻天下窃笑,曾被异史氏蒲老先生好好奚落了一番:“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


生活中有很多王生,连我在内,别说虚怀若谷,肚子里行船,即是一草一木一沙一土也难以盛放,常常在世俗的墙壁上碰得头晕眼花,找不着北。何时将自身修炼成自然的一分子,在自然的怀抱里生,在自然的怀抱里死,岂不快哉!


因土楼观正在维修,未能登顶,只是在山根新建的佛堂、道观转了转。见了几个静坐或闲转的男女道士。只是记住了斋堂门上的一副楹联:一粒米中藏日月,半口锅里煮乾坤。颇有道家心观,小中寓大,道法自然,一副联中可略窥一斑。


暮色沉沉,我透过香炉望着漂浮在雾霭中的城市,灯火依稀。那是生活的灯火,俗世的烟火。我还得回到那纷杂而充满了诱惑的现实之中,早晨去菜市买菜,黄昏去超市购物,打发平凡的日子,坐享过分喧闹中的沉寂时光......


只是太空慌无聊的时候,从楼缝里寻觅,望望北山上那座浮屠那座土楼,在烟雨或在夕照里的古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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