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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谜丨战国八雄“中山三器”,刻铭还是铸铭?

 RK588 2018-01-27


方天戟 按


还记得“文博山西”推送过的

中山国“三连击”吗?


最后的戎狄1:“战国第八雄”成失落的神秘王国

最后的戎狄2:太行山之铁血孤狼的征服与被征服

最后的戎狄3:一脚踏出的大墓宝库和中山国灭亡



这是第一个华夏化的戎狄国家,

它嵌于燕赵之间,

国小而悍勇,

困顿且奋击,

曾长期与晋国等中原国家交战。



而它又一度湮没于史籍,

直到1974年一个寒冷的冬季,

孤狼长啸,

中山国现。

珍宝尽出。



其后,

关于中山国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栋,

关于中山国的想象和猜测也迷雾渐散。

前不久,

又有河北博物院专家郝建文,

通过自己的观察和经验,

撰文论述著名的“中山三器”铭文刻铸之谜。

今征得郝建文先生同意,

特刊出此文,

以览“战国八雄”之壮及“中山三器”之美。



上世纪70年代,在河北省平山县三汲乡发掘了战国中山王厝墓,墓中出土了大量的珍贵文物,青铜大鼎、方壶和圆壶这三件器物上就有数以千计的铭文。

   夔龙饰刻铭方壶


其中大鼎的铭文最多,加上重文、合文共计469字。方壶的铭文次之,加上重文、合文共计450字。圆壶上的铭文最少,加上重文共计182字(不包括圈足部位的铭文)。其铭文数量之多、历史文献价值之高、器物制作之精,创下了三个世间之最,中山国从此名扬天下,引世人瞩目。


在出土的众多的青铜器中,还有一些器物也有铭文。那些圆头笔划、粗细比较均匀的文字,一看便知是铸的。有的文字,笔划某些部位重合,某些部位错位,且笔划粗细不一,显然是刻的。

   铸铭之中山侯铜钺铭文(局部)

   刻铭之中山王铜鬲铭文


而“中山三器”这三件铜器刚出土,上面的铭文,就被认为是在铸造好的青铜器上凿刻的。1995年,出版的考古发掘报告《厝墓——战国中山国国王之墓》中,编著者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人们从铜器上那些铭文的笔划中,看不到丝毫的凿刻痕时,先是惊奇,接着便是感叹不已,觉得古人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恩师张守中先生对中山国出土文物中的铭文悉心临摹,数易其稿,编撰了《中山王厝器文字编》,1981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在海内外广泛传播,引起了古文字学界和书法界的极大关注。这三十多年来,用中山篆书体来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在全国性的书法大展中屡屡获奖。这些年来,中山三器也引起了书家们的极大兴趣。


三年前,我曾陪北京画院李凤龙先生在河北博物院观摩方壶和圆壶上的铭文。李先生在篆书方面,功夫下的颇多,尤其是中山篆体的书法创作,极见功底。站在隔着低反玻璃的方壶面前,他目不转睛,盯着上面那些铭文,逐字逐字看,不停地赞叹。后来,他围着展柜,转过来转过去反复观察,最后和我说:“下次再来,我要带个望远镜。”


方壶的出土,张守中先生印象很深刻。他说,那是1977年9月,当时他在河北省文化局工作,有专家去中山王墓的发掘现场,他都陪同前往。另外,现场发掘情况也需要及时向北京方面汇报,为此,他在现场临摹了方壶铭文(草稿)。


1978年,河北省展览馆首次筹备了中山国文物的展览。张守中先生说:“展览期间,北京专家夏鼐和李学勤先生带了很多人来,山西张颔先生也带来了10个人,另外,还有其他省的同行。河北省文化局举办了一个座谈会。在会上,中国历史博物馆青铜器修复专家高英先生激动地说,铭文刻得真好,不知道古人怎么刻得那么好,让人难以想象。”


张守中先生说:“高英先生自幼得名师传艺。数十年里,所见青铜珍品无数,而在中山三器前,竟如此感慨。铜器上那1123多字(注:包括圆壶圈足铭文),直线挺劲、弧线圆润,看不到凿刻痕迹,确实不好理解。”

   铁足大铜鼎


四十年来,中山三器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这三器上的铭文,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谜。


我常常琢磨,在青铜器上刻字,怎么会那么自如?古人雕刻技艺娴熟还好理解,但用的是什么工具就不好理解了。什么刻刀能刻铜如泥?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时我看到那些铭文,也问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那些铭文也许并非直接在铜器上凿刻的,而是铸造的。我和同事李鑫也曾探讨过这个问题,他和我的想法一样,那些铭文可能就是铸的。

 

2017年3月,中山国的文物要去旅顺展览,包装文物时我负责拍摄文物保护现状照片。得知这批文物中有圆壶,我很激动。能零距离观摩圆壶上的铭文,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灯光下,随着圆壶在文物保管员手中慢慢转动。我睁大眼睛,仔细地盯着那些铭文,希望能有所发现。


那些铭文笔划的底部比较平滑,略呈“U”字形,确实没有一点凿刻的痕迹。更奇怪的是,有的字口边缘受挤压微微隆起。难怪,我在三器拓片上,看到好多字的字口边缘,墨色明显加重。

    中山王圆壶铭文局部

    中山王圆壶铭文拓片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难道说,刻这些铭文时,铸造铜器的铜水尚未完全凝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古人怎么能操刀刻字呢?古人的手也是有骨有肉的啊!


我把照片在电脑上放大后,看到了三条细如发丝的竖线,好像是为安排那些字打的“格”。再观察那些字的笔划,哪笔在前哪笔在后似乎都能看出来,甚至,在哪儿接笔也看的清清楚楚,硬笔书写的感觉很明显。我更加怀疑这些铭文不是在铜器上直接刻的,而是在模上刻(写)好后铸造的。

 

我突然觉得,鼎是国之重器,那些在青铜大鼎的造型设计和铭文的布局上,会反复推敲、深思熟虑后,最后,或许还会请国王敲定。那是非常大的一件事情,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应该都是事前安排好的。绝不会等铸造好了,才“忽然”想起给器物刻上那么多的字。


大鼎是这种情况,方壶、圆壶也应一样。

    中山王大鼎铭文(局部)


依照常理,如果让我承接这三器铸造的任务,我肯定会找最省劲、最出效果的办法。上千的铭文,是在铸造好的青铜器上雕刻还是在模子上加工好再铸造,我认为谁都会选择后者,古人也不例外。

 

张家口有我一位专门做铜雕的老朋友傅大巍,他是中国铜雕篆刻工艺美术大师。他手工雕铜、错金、错银的手艺都非常好。我给他发去两张圆壶铭文照片,他看后马上告诉我,字是在铜器上刻的。


我将疑问告诉他,让他再仔细看看。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对,那些字不是在铜器上刻的。我用白钢刀在铜上刻东西,紫铜粘,延展性好。而古代青铜很硬,发脆。我曾在一件青铜器上刻过一个字,非常难刻。一刀下去,第二刀就打滑,需要打磨再刻。而且,字口边缘形不成那个隆起。再说了,这铭文没有凿刻的痕迹,尤其笔划的转弯处是那么圆润自如,看不到刀痕。如果是在青铜器上刻字,那是不可能的。”


我曾陪同山西从事考古工作的同行田建文先生,在我们河北博物院参观中山国文物。看了那些青铜器和展板上陶工名字拓片,他说:“这些铜器,非常有可能是从我们山西侯马铸造的。”


在山西侯马青铜时代铸铜作坊遗址,出土了数万块陶范,内含花纹的达数千块,非常精致。还出土了铜刻刀、骨刻刀刻模工具。当时手工业工匠都是世袭的,他们世代为业,技艺娴熟,陶范上那些细细的花纹都能表现得那么好,像中山三器上的铭文,在陶模上刻下来更不在话下。


我对照着铜器上的铭文,看着出土的那些刻刀,突然觉得,要是让我来做那些铭文,用那个弯头的铜刻刀就可以搞定。那些字口边缘微微的隆起,应是刻字时陶模将干未干,受刻刀挤压所致。这样一来,那些字说是“写”上去的,似乎更贴切。

    图四、侯马铸铜遗址出土陶模

    侯马铸铜遗址出土刻模工具(骨刻刀)

   侯马铸铜遗址出土刻模工具(铜刻刀)


看来,那些文字不是在青铜器上直接刻的,而是在模具上刻好(或者说是“写”)好后,再翻模,然后铸造的。和常见铸铭不同的是,其字形修长,笔划两头尖细、中间粗细均匀,富有装饰性。


这样说来,它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神奇,但也并不是说,因这些文字是铸造的,中山三器的价值就被削弱了,相反,它为我们展现了古人娴熟的雕刻技艺和精湛的青铜铸造工艺,中山三器,依然散发着独有的魅力。

子次圆壶上的铭文铁画银钩精美绝伦

郝建文

1967年生,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曾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进修,现供职于河北博物院陈列研究部,从事古代壁画临摹研究工作,副研究馆员,中国壁画学会理事,中国考古学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图:河北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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