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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美好 | 王瑢

 静雅轩345 2018-01-31

 “清坐”最适宜配茶。要滚热的茶才好。客不宜多,三两人足矣。



  童年记忆中,家里但凡有客来,父亲永远是清茶一杯。泡到无味时倒掉,换茶添水。茶叶就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放两根干玉米棒,扎紧收入饼干桶——这是我奶奶的存茶绝招,不必担心会“氲”(返潮)。客人多,加几个杯。父亲喜欢红茶,最爱内蒙古砖茶。那时我家住学校大院,外屋正中间地上,杵着一只大铁皮炉子,比我还高出一截。


  北方的冬夜,窗外寒风呼啸,炉子轰轰闷响。夜深人静则愈显清晰。火烧得可真旺。黑暗中,炉筒身烧得通通红,红到发亮。父亲白天喝茶有专用茶缸,一缸下去,大半暖瓶水,往炉子上一蹲,扔块砖茶,煮着去。想喝了,端起缸里的茶倒一杯出来,再续上新水。从早喝到晚。内蒙古砖茶似乎必须要煮,光泡没用,无论怎样的沸水都泡不出其味道,只有煮,茶香才会焕发浓酽。


  闲时居家乱翻书,看《鲁迅日记》——有人送两只苹果,记一笔。向母亲借两块大洋,记。过些日子,大洋两块已归还,又记。如不读“日记”,鲁迅这种生活点滴,外人无论如何不会知晓。有谁习惯把素日流水账逐一写进文章?觉得对于了解先生,又拉近一厘一毫。


  喜欢看别人的日记,这种癖好见不得光。像心房里许许多多小抽屉,最深处藏好,啪嗒关门上锁。想起父亲曾送一个进口望远镜给我,心血来潮,拿来朝对面望。清晨四五点钟,他们在做什么?脑海中不断出现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后窗》。然而视线所能及处,无非是窗帘严丝合缝。天边未见鱼肚白,滑稽无聊且无趣,但有时还是忍不住要看上一看。我是不是有病?



  看《鲁迅日记》,漫无目的前后左右乱翻,竟有崭新发现。先生在日记里所载,通通琐碎杂乱人间烟火事,伟大的思想与言论,只字未见。读到他去厂甸买碑帖,我来了兴致。买的什么帖?这碑帖现在还看得到吗?无言的结局。很好奇先生日记里那么多繁复庞杂家常事,买双袜子买粒纽扣,街头遇见王五赵六张二麻子,通通记一笔。记最多要数“买瓜籽”。


  我很喜欢鲁迅的文章,最爱写萧红那篇。有人来访,和客人一边说话,一边嗑瓜子,叽叽嘎嘎大家嗑,满地瓜子皮。聊新闻聊旧事,瓜子很快嗑完,交代许广平,“去,再取一碟来续上……”鲁迅烟瘾极大,一根接一根,瓜子嗑不停。读到此处我不禁笑出声,太接地气!我在地铁里公交车上,偶尔见有人坐在那里嗑瓜子,叽叽呱呱说话,瓜子皮挂在嘴角或下巴,那人并不知晓,就那么欲掉不掉,滑稽不堪。


  太原人家里,瓜子花生是常备小零嘴。客人来,父亲偶尔也会拿瓜子,但从不见他们吃。真怪。一清到底,就干坐着喝茶,说话。瓜子摆在那里,成了道具。


  父亲书房的案头,摆着水仙两盆,佛手一盘。边上几只香木瓜,黄澄澄的,幽香隐隐。那年有位老师带来一盆香蒲草,凑近仔细嗅才有一丝香气。说是特供春节,可防疫驱邪。此时新茶还没下来,父亲喝花茶。茶香,水仙香,佛手香,木瓜香,可谓“清坐浸香”也。



  我跟哥哥则一心惦记那些瓜子花生各种糖果,年前买的“稻香村豆沙点心”,啥时候才让吃?客人前脚刚一走,父亲哼一声呵斥,“吃吃吃,就知道吃!”


  “清坐”最适宜配茶。要滚热的茶才好。客不宜多,三两人足矣。昨夜朋友打电话来,太原下雪啦,好大。我回沪十几年,极少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雪,来不及落到地上,早化了,美其名曰“小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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