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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堂诗稿》释疑之一

 太平洋的怒潮 2018-02-02

今年《红楼梦学刊》第一辑刘相雨先生的《回顾与展望:关于(春柳堂诗稿)问题的论争》,客观地介绍了论争的背景、主要问题和双方的观点,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期待。由此感到,有关《春柳堂诗稿》的论争仍在受到关注,而我多年积累的有关材料似可澄清一些问题或认识,于论争双方或也有所助益,应该介绍出来与朋友们共享。兼之事又凑巧,学刊第三辑将出纪念北京植物园建园五十周年专辑,嘱我写篇有关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或曹雪芹与西山的文字,更是理应从命,无由婉谢。缘此,也便暂且放下《曹雪芹家世档案汇编》的注释工作,写篇有关《春柳堂诗稿》诸问题的考证文章,依次辨析鹿港同知兴廉不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春柳堂诗稿》的作者张宜泉是乾隆时人、张宜泉的朋友“西山曹雪芹”即《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现先将文章的上篇“此兴廉不是彼宜泉”写出,以与朋友们切磋讨论,其不妥之处请予批评指正。

一、鹿港同知兴廉的生平经历

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己卯科顺天乡试文举人、官至福建台湾府鹿港同知的兴廉(字宜泉),与《春柳堂诗稿》作者张宜泉是否同一个人,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便有不同认识。1984年冬,我也曾对兴廉和张宜泉稍事考索,感到二人实非一人,惟张宜泉与“嫡孙介卿”之间的“年龄差距过大”,尚须做出合理的解释,遂致函上海徐恭时先生请教。1985年1月11日徐先生复函示知:“……若其孙寿长,于六十岁时请人作序,则时间相近。(有晚生之子,已在四、五十岁时)。宜泉与曹雪芹是否同时人,如单以《怀曹芹溪》一诗,是可确证与雪芹直接交往。至于《八旗艺文编目》把‘兴廉’与‘张宜泉’溶合,弟疑有误。因年岁不对。他的业师‘西江詹先生’、‘金台李夫子’,拙意‘西江’、‘金台’均指地名,一为广西人,一为北京人。这二位业师之名,恐史传很难查到,估计不是有名人物。宜泉为镶黄旗,如能以档案中查到材料,则很有用。”旋因当时本职工作繁重,无暇他顾,未再深究。迨1994年6月及其后的数年间,上海朱淡文、台北刘广定教授又相继来函谈《春柳堂诗稿》事,查询有关档案与文献资料,刘教授并将其大作《春柳堂诗稿的作者问题试探》惠赠,于是又抽暇查阅了一些档案和图书资料,除将所得函告朱、刘二位先生外,也随手记录了一些资料。然则兴廉的姓氏,张宜泉的名字,特别是二人的家世谱系,迄未查到。所以,目前要判定二人是否同一个人,最为可行可靠的办法,应该是用已知的兴廉的生平经历,与《春柳堂诗稿》所反映的其作者张宜泉的生平经历进行比勘:相合,即是一人;不合,必属二人。

说来也值得庆幸,兴廉的生平经历,不仅福建、台湾方志及杨钟羲、恩华等人的著述中多有记载,而且清代档案中也时有提及。兹将一件记明兴廉年龄的朱批奏折,即闽浙总督刘韵珂、福建巡抚徐继畬“奏请以署漳平县知县兴廉补授侯官县知县折”节录于下:

窃照侯官县知县唐万里于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十六日因病出缺,经臣徐继畲恭疏题报在案。所遗侯官县知县为冲、繁、疲、难、海疆兼四字要缺,例应在外拣选调补。……惟查有候补知县兴廉,年四十九岁,内务府镶黄旗汉军文举人,充玉牒馆清书誊录,告成议叙以知县选用,道光二十三年选授光泽县知县,十月初十日到任。因赴任违限五月以上,部议降二级调用,奉旨进京引见。嗣查该员赴任迟延,系因留省查看及调办阉差所至,缘未经专案咨部,至奉部议。经臣徐继畲前在藩司任内自行检举,由前抚臣郑祖琛会同臣刘馥珂恭折奏请饬部核议更正。经吏部议复,准将原议降调之案查销,免其送部引见,留闽另行补用。奉旨:依议。钦此。钦遵在案。现署漳平县知县。该员才具敏练,办事稳实,历任各缺,办理均属裕如,且系留闽候补人员,无论题调各缺,均得酌量委用。以之补授侯官县知县,洵堪胜任。……①

该朱批奏折的具奏时间为道光二十八年六月二十七日,这就以第一手史料的资格告诉我们:

(一)兴廉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时四十九岁,按照当时虚龄计岁的传统习惯逆推,他出生于嘉庆五年(1800)。明乎此,则兴廉既非生于乾隆晚期,更没有在乾隆朝生活五十余年后始在嘉庆道光年间中举做官。

(二)兴廉自二十岁即嘉庆二十四年(1819)中举之后,至四十四岁即道光二十三年(1843)离京赴闽出任光泽县知县之前,其间曾经充任玉牒馆清书(满文)誊录,并在玉牒告成后议叙以知县选用。按,清代玉牒每十年开馆纂修一次,每次例选“内阁满、汉中书各八人,礼部笔帖式八人,各部院笔帖式十二人,充誊录官”②,而道光七年、十七年均为开馆纂修之期。从兴廉的实际情况和授官制度分析,他在道光初年当励志向学,以应会试,而屡试未中后,或在道光十年前后考取笔帖式,交部注册,并依次得补实缺,迨至道光十七年开馆纂修玉牒,以笔帖式拣充清书誊录,“告成议叙以知县选用”。

(三)兴廉于道光二十三年十月初十日到达光泽县知县任所,而“赴任违限五月以上”。按清代官员赴任期限规定,凡除授福建邵武府及其属县官员,其由京城赴任凭限为八十日,而光泽县乃邵武府属县。据此,兴廉离开京城前往福建的时间,至晚也须在道光二十三年二月。

(四)兴廉虽“因赴任违限五月以上,部议降二级调用,奉旨送部引见”,但旋经查明迟延原由,“将原议降调之案查销,免其送部引见,留闽另行补用”,随由督抚委署“历任各缺”,并于道光二十八年底由署漳平县知县补授侯官县知县(或次年初到任)。据此可知,兴廉五十岁前后一直在福建,没有回过京城。

至于兴廉补授侯官县知县以后的经历,刘广定教授《春柳堂诗稿的作者问题试探》③固已有基本的介绍和举证,为免枝蔓,本文不再补充引证,仅概述兴廉的生平经历如下:兴廉,原名兴义,字宜泉,姓氏未详。内务府包衣汉人,隶镶黄旗包衣汉军(或称内务府镶黄旗汉军)旗籍,祖籍(先祖归旗前的原籍——户籍所在地)辽东铁岭。嘉庆五年(1800)出生,嘉庆二十四年己卯科顺天乡试文举人;道光十年前后考取笔贴式,十七年充玉牒馆清书誊录,“告成议叙以知县选用”;道光二十三年初选授福建邵武府光泽县知县,十月初十日抵任,旋以“赴任违限五月以上”降二级调用,后经查明迟延原由,免降调,留省另行补用;道光二十八年由署漳平县知县补授侯官县知县,旋因“神光寺事件”革职,留省效力;咸丰八年(1858)补授台湾府鹿港同知,同治四年十二月初八日(1866年1月24日)在任病故,享年六十六岁。

二、兴廉的生平经历与《春柳堂诗稿》作者张宜泉不合

在知道兴廉的年龄及其经历的基本情况之后,已然可以确定兴廉不会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张宜泉。这自然可以进行多角度、多层面的分析,不过愚以为指出二点也就足够了:

(一)兴廉中举做官,酣战名场,张宜泉功名未就,课徒为生,二人的人生经历不同。

兴廉的生平经历已见前文,不赘。至于《春柳堂诗稿》作者张宜泉的生活经历,他不仅在《自序》中慨叹“奈家门不幸,书剑飘零,三十年来,百无一就”,而且诗中也多有透露反映,不妨稍加引录以明大概:

僻地同空谷,卜居垦砚田。(原注:余徙居无赡,故以舌耕糊口,其人之所患者有不得而避焉。)——《闲兴四首》之一

我室无长物,萧然四壁尘。……终朝磨砚铁,誓作闭关人。——《遣怀》之二

天命知还未,蹉跎五十春。服官惭计拙,衣帛愧家贫。……晚年无别望,有子喜呼麟。——《五十自警》

一馆由来绊此身,漫劳车马驻行尘。——《在馆遥阻叶肯堂到家枉访》

一贫谁说竟难忘,淡泊家风处士常。闲弄琴棋邀友辈,闷摊经史课儿郎。……惟有簟瓢多乐事,菜根细嚼更馨香。——《拨闷》

既甘朝市身无分,笑倚东风学陆沦。——《四时闲兴》之一

秋馆萧条景亦奇,眼前幽赏贵寻思。……往事既成秦鹿失(原注:言家业无存。),浮名应付楚弓遗(原注:言功名未就。)。莫言枣剥林园下,不是庸夫得意时。——《四时闲兴》之五

匝巷延扉尽野菜,渐临深处更无埃。一声篱鸟曲初罢,数片瓶花香自来。雨洗石枰棋子净,风喧瓦灶茗瓯开。于焉真是忘机地,黄巷青灯老废材。——《自嘲》

不难看出,张宜泉尽管也曾念念不忘其“先世曾累受国恩”,发出过“吐气在何年”的咏叹,但到头来还是“自惭沾世德,未获丕家声”(《先茔祭扫》),未博一第,未得一官,靠舌耕授徒糊口,“幸得饥寒免,游闲了一生”(《笑答诸亲友》)。显然,兴廉与张宜泉的人生经历无一相合之处,又岂能是同一个人?

(二)兴廉五十岁前后在福建做官,张宜泉五十岁前后在京师教馆。前文已经考明,兴廉四十四岁时前往福建任光泽县知县,直至咸丰元年十二月即五十二、三岁时皆在福建,没有回过北京。恰好,《春柳堂诗稿》中有一首《五十自警》,乃张宜泉五十寿辰时所作。显然,如果《春柳堂诗稿》的作者张宜泉是兴廉,或者说兴廉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那么,这首《五十自警》诗的前后各诗,就理应是在福建写的,而内容应该是与闽地、闽事、闽风物有关。事实如何呢?让我们把《五十自警》诗的前十首、后七首的题目,依次录示于下:

《题祖先堂画轴》——《先茔祭扫》——《抚先兄墓自悼》——《书春儿远持莲蓬藕见贻走笔以示》——《见老妻病起作》——《通州道上》——《牛市店中作》——《赴张家湾寻访曾祖柩》——《哭洪九兄》——《书禧儿与弟争食苹果以此示之》——《五十自警》——《笑答诸亲友》——《冬晚》——《篼犬》——《除夕》——《白云观即事》——《游太阳宫有感》——《过柳巷村五显财神庙》。

从这十八首诗的时序看,大致写于作者张宜泉四十八、九岁至五十一、二岁期间。而诗题本身即已表明,所写之事项、之地名、之庙观在北京,并且写于北京,这是无可争辩的。至于有的研究者认为《书春儿远持莲蓬藕见贻走笔以示》首联“有意俦怀橘,池中物可尝”句中之“怀橘”,是咏“南方的风物”,以证《春柳堂诗稿》的作者“确实到过福建”,实乃望文生义,误以用典为咏南方风物。这,我们将在下文详议。

其实,兴廉中举做官、“半世名场酣战”的人生经历,不仅与张宜泉自己的夫子自道迥异,而且与贵贤、延茂、济澄的序跋不符。贵贤在序中称作者“久轻轩冕,混迹樵渔”,延茂在序中也称作者“隐下僚,淡于利禄,敦古处,好读书,与人相接怡然旷然”,而济澄在跋中则称作者的诗“其一种冲淡之致,如不食烟火人语”。凡此种种,都说明《春柳堂诗稿》作者绝不是“半世名场酣战”、“天涯漂泊年年”,而因仕途屡蹶发出“人生难得休官早”的兴廉。

总而言之,嘉庆二十四年己卯科文举人、官至福建台湾府鹿港同知的兴廉,与《春柳堂诗稿》作者张宜泉,二人生平经历全然不合。显然,除非张宜泉玩弄“分身法”,一变为二,本人常住京师“舌耕糊口”,分身前往福建“名场酣战”,不然,兴廉就不可能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

三、“欧阳健所举例证"释疑

从《春柳堂诗稿》所收全部诗作考察,其作者张宜泉的行踪只限于京城和近畿顺天府辖区,除西郊、南苑外,最远也只到过京南的固安县、京东南的东安县(今河北省安次县)、京东的通州。有的研究者为了证实兴廉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竟称《诗稿》“屡屡咏及南方的风物”,乃至某些地名“都是福建的地名”,而不明究竟的读者乃至研究者,也便被忽悠得不知何者为是了。请看下面这段话:

欧阳健认为“巴园栽橘”、“怀橘”都是南方的风物,“粉荔失迎年”中的“荔枝”更为地地道道的福建特产,他还举了《晚投彩屿村》、《过马跡桥吊古》中的“彩屿村”、“马跡桥”等地名,认为这些都是福建的地名,表明“《春柳堂诗稿》的作者确实到过福建”。

值得注意的是,欧阳健所举的例子都在《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夜宿魔王寺》之后。它们在《春柳堂诗稿》中的次序如下:《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夜宿魔王寺》——《闲奕》——《喜生子》——《陪吴三兄钓鱼台访友》——《遣怀》——《过马跡桥吊古》——《晚投彩屿村》。根据《春柳堂诗稿》的编排规则,这些诗歌应该大体上写于同一时期。因此,笔者认为,欧阳健所举的例证是值得注意的,是否可以说明《春柳堂诗稿》的作者曾经到过南方,并且可能在南方住过一段时间?④

其实,“巴园栽橘”、“怀橘”、“粉荔”并非是咏“南方的风”物,“天台山”也不是浙江的天台山,“马跡桥”、“彩屿村”更不在福建。让我们逐一进行考析以释疑(点到为止):

(一)关于‘巴园栽橘”。

《春柳堂诗稿》五言近体第24题《闲奕》:

暇日休闲过,楸枰暂一开。有忧能少解,非约亦多来。别墅花仍植,巴园橘尚栽。风流高所寄,作赋见奇才。

这是一首写下象棋的诗。“巴园橘尚栽”用的是一个有关象棋游戏的典故。唐·牛僧儒《幽怪录》载:

巴邛人橘园,霜后两橘大如三斗盎。剖开,(每橘)有二老叟相对象戏,谈笑自若。……一叟日:“橘中之乐不减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为愚人摘下耳。”缘此,后人因称下象棋为“橘中戏”或“橘中乐”、“橘中趣”,并有“橘叟”之称。“巴园橘尚栽”显系由这个传说故事化出,作者以巴园橘叟自喻,与诗题《闲奕》正合,而与咏南方风物无涉。

(二)关于“怀橘”。

《春柳堂诗稿》五言近体第56题《书春儿远持莲蓬藕见贻走笔以示》云:

有意俦怀橘,池中物可尝。买来途最远,献处几生香。苦粒含莲子,情系断藕肠。既知当努力,幽谷益辉光。

又见七言近体第22题《友人母丧未及往吊书寄志慨》:

华堂双庆识君初,怀橘湿衾逊不如。身鬻昔曾怜董永(原注:昔董永卖身葬父。),口号今又叹皋鱼(原注:昔皋鱼母没有号风之惨。)。脱骖有自情难达,化鹤无由计亦疏。罔极深思酬未得,孤哀何祸竟同予。

显然,这二首诗中的“怀橘”,用的是一个孝亲的典故。《三国志·吴志·陆绩传》载:

绩年六岁,于九江见袁术。术出橘,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日:“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日:“欲归遗母。”术大奇之。

其实,“怀橘”一典并不生僻,如范成大《送詹道子教授奉祠养亲》诗,即有“下马人门怀橘拜,身今却在白云边”之句。以欧阳健先生之博学强记,长期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工作,竟以“怀橘”这样的孝亲典故为咏“南方的风物”,着实有点儿匪夷所思,令人不解了。

(三)关于“粉荔”。

《春柳堂诗稿》五言近体第34题《冬暮二首》之一:

癙忧何日解,门冷市中烟。妻老牙常痛,儿娇胆未坚。丝鸡虚饯腊,粉荔失迎年。惟听春雷动,坏虫启蛰眠。

诗以《冬暮》为题,“丝鸡饯腊”与“粉荔迎年”对举,所写显然是年节习俗。元·瞿祜曾在其所著《四时宜忌正月事宜》中记载:

洛阳人家,正月元日造丝鸡、蜡燕、粉荔枝。

于此可见,早在宋元时代,中原洛阳一带就有制作丝鸡、蜡燕、粉荔枝等以迎新年的风俗。诗中所说“粉荔”即“粉荔枝”,用粉做成,状如荔枝,与“地地道道的福建特产”荔枝实在不是一码儿事,搭不上界。

(四)关于“天台山”。

《春柳堂诗稿》五言近体第23题《同李二甥婿沈家四世兄登天台山宿魔王寺》,全诗四首,篇长不录。其第一首“非携刘阮至”句下虽有“昔刘晨阮肇采药天台遇仙女成配既归子孙已七世矣”的原注,但所登不是浙江的天台山,而是京西的天台山。据我阅读所及,京郊有两个天台山:

其一,在房山县。据民国年间所修《房山县志》卷一《山脉》下记载,天台山位于“城西南三十余里,在南甘池西南”,乃白云山的三十三个支峰之一。六年前曾请学友孟庆先、李一鹗就近踏勘访查,未查到任何遗迹和口碑传说,当时即予排除。

其二,在京西磨石口,又名天太山,天泰山。敦敏《懋斋诗钞·送敬亭游西山》长诗中曾提到天太山,似与八大处之香界寺相距不远,兹抄录于下(句下原注略):

送敬亭游西山

去年四月西山道,柳翠烟浓花正好。嵚崎直上白云颠,眼界胸襟何浩浩。层峦秀叠重崖垂,招提半属前朝基。君今二月奚囊去,我能历数西山奇。到山径寻翠微境,柏榻禅龛梵宇静。谷殽镗铬鸣钟声,鸟语松风发猛醒。迂迥石磴走嶙峋,香界庙貌香烟新。朱门碧瓦离宫院,仙风绰约仙姿春。煮茶曾试龙泉水,一泓如镜清且旨。遥以飞洒觅源头,此泉宁止此山里。怪哉秘魔真奇异,二青谁与传其事。崖横路断老樵踪,古涧幽深藏鬼魅。振衣更上蹲嵯峨,峰峰相峙楼台多。南望白石泸沟路,西看碧浪昆明波。宝珠古洞森烟萝,中旋一隙通岩阿。问君幽宿何方寺,跻攀天太可能过?平生自负双屐健,春来游兴为君羡。去去四望想诗怀,一时古寺题留遍。⑤

“跻攀天太可能过”句之“天太”二字下原注“山名”,知其为天太山。

又,麟庆《鸿雪因缘图记·香界重游》有云:

癸卯六月十日,余约二客,重游香界。早饭后,同乘笱舆,由寺重觅径北上,过洪福寺废址,至绝顶,有桥横两山凹,石刻“念佛”二字。过桥即平坡,山高而不锐,盘旋以登,至绝顶有坊一,外额“欢喜地”,内额“坚固林”。过坊,观音殿日“诸法正观”。皆高宗御题也。殿后有宝珠洞,洞石本黑,白点渗之,珠名以此。入洞黝黑,昼不见人,中坐海岫禅师像,俗称鬼王菩筐,与天台山魔王并称,香火颇盛。余问原委,僧不能答。⑥

文中“与天台山魔王并称”一语,已然证明此天台山就是张宜泉诗中之天台山。而从敦敏、麟庆皆是写香界寺而及天台山,其址应在京西石景山区之八大处左近。

2001年11月,承崇文区政协孟立同志惠赠新出《北京地名典》一册,从中查到:

敬德寺村,位于石景山区西北部,天台山南麓。⑦

相传,清朝乾隆皇帝到天泰山拜佛,途经此地,环顾四周,多为平台,故取名四平台。⑧

至此,又知天台山一名天泰山,在石景山区西北部,遂动前往实地考察之念。2004年初,在一次会议上得遇老朋友严宽先生,承他告知,天台山魔王寺已于2000年重建,修葺一新,已经对外开放,随时可去参观。⑨

至于《燕京岁时记》、《北平旅行指南》有关天台山暨魔王寺(慈善寺)的记载,蔡义江先生《张宜泉不是兴廉的新证据》一文已经引录,本文不赘。蔡先生的文章是篇靠证据说话的好文章,已经把天台山的所在讲清了⑩。

(五)关于“马跡桥”、“彩屿村”。《春柳堂诗稿》五言近体第28题《过马跡桥吊古》、第29题《晚投彩屿村》、第30题《登东安县城楼》,显然是同一次出行经过或到达该处时所作,而这次出行的终点站即是东安县城,马跡桥、彩屿村则是京城前往东安县经过之地。虽然我们在京南一带的古今村镇中查不到马跡桥、彩屿村之名,但从《过马跡桥吊古》、《晚投彩屿村》二诗的具体描述中,则可考知这两个地名的具体所在。先将二诗录示于下:

过马跡桥吊

古桥名呼马跡,有庙建何年?红日来仍照,白云去不还。东村莎迳杂,南苑土墙连。或恐迷行客,停车话灌田。

晚投彩屿村

彩屿原无屿,寻名驻晚天。孤村千店月,冷树万家烟。犬吠长街静,牛鸣短巷连。当炉能助兴,频送酒如泉。

在《过马跡桥吊古》第三联有“南苑土墙连”一语,可知马跡桥与南苑相邻。经查光绪《顺天府志》大兴县图,唯有南苑东墙外有一马驹桥,其址在南苑东大红门外偏南之凉水河上。光绪《顺天府志》卷二十七《地理志九·村镇一》通州下载明:“(西南)四十里马驹桥汛,把总驻焉。桥即洪仁桥,跨凉水河。”于此可知,马驹桥在南苑东墙之东,与“东村莎迳杂,南苑土墙连”句意全合。同时,马驹桥也是由京城前往东安县的途经之地,过桥后由凤河东面东南行,至采育里,而后渡凤河南行人东安县界至县城。据此,完全可以确定,张宜泉诗中所说之“马跡桥”,实即“马驹桥”,当因“跡”、“驹”音近而记误。

在明确“马跡桥”即马驹桥之后,“彩屿村”也就自然有了着落,它应该就是大兴县治东南七十里,恰在马驹桥至东安县城途中的采育里(采育镇)。孙承泽《春明梦余录》云:

采育,乃古安次县采魏里,明初为上林苑,改名蕃育署,而人们呼采育,合新旧名之也。去都城七十里。

乾隆敕撰之《日下旧闻考》又云:

采育在左安门外五十五里,居民数千户,为畿辅首镇。

那么,张宜泉笔下的“彩屿村”又是如何呢?从诗中“千店月”、“万家烟”、“长街静”、“短巷连”的具体描写看,显然也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大村镇,与“居民数千户”的大兴县采育镇恰相符合。明乎此,则由于旧时“彩屿”与“采育”读音完全相同,张宜泉将“采育”误为“彩屿”,应该说是完全可能并且可以理解的。

通过对“巴园栽橘”、“怀橘”、“粉荔”、“天台山”及“马跡桥”、“彩屿村”的考察辨析,事实当已清楚,“欧阳健所举例证”既不能证明张宜泉到过福建,更不能证明兴廉就是《春柳堂诗稿》的作者。

本文链接:http://www./hongloumeng/11/hongloumeng658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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