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他为一小群欣赏他们的人作曲丨美国作曲家约翰·亚当斯访谈

 永声树 2018-02-02

Shaker Loops





美国音乐家约翰·亚当斯丨古典作曲家只为一小群人创作本文原载《外滩画报》;说约翰·亚当斯你不知道是谁,说歌剧《尼克松在中国》就有点印象了吧?


当然,一想到一个古典作曲家永远不可能达到鲍勃·迪伦那样程度的文化影响力是有点悲哀的,所以我们只能管好自留地,为一小群听众写作,然后希望我们所做的工作不会凭空消失。

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可能是当今最成功的作曲家之一,而且肯定是最成功的歌剧作曲家,没有之一。有人认为,他也是最受争议的作曲家。他的突破之作《尼克松在中国》打破了对在世总统保持小心和敬意的陈规,他的第二部歌剧《柯林豪弗之死》展示了一个残疾老者的可怖死亡过程,《原子博士》则探讨了核问题。亚当斯一直被《纽约时报》历任首席乐评人轮番轰炸,“没有实质”、“有严重局限”,不过他的作品长演不衰,而且每次新制作都能延伸出新的维度。

约翰·亚当斯的萨克斯协奏曲


亚当斯现居旧金山,从十岁起就开始作曲,没长胡子就已经有作品得到演出。起先是一些极简主义作品,然后渐渐转向调性创作,找到了一种旋律优美、情感充沛、能激发智性思索的风格。在我心目中,《原子博士》是多年来最卓越的杰作。

政治上,亚当斯是自由派,他说自己一直被美国特工监视,上过国土安全部的黑名单。趁着他在伦敦指挥逍遥音乐节之机,我在 BBC 的录音棚采访了他。


L=诺曼·莱布雷希特(Norman Lebrecht)

A=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


从小报童到凯奇的助手

L:你怎么知道自己上过国土安全部的监视名单?

A:因为每次出入境的时候,我都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可能因为我的名字跟美国前总统一样吧,比较容易引起注意。不过一想到参议员泰德·肯尼迪也在监视名单上,我就释然了。

L:读你的回忆录,我们知道你成长的环境就像厄普代克小说的典型设定一样,新罕布什尔州的小镇,你母亲是个音乐剧歌手,家里没有电视,一派乡村生活的简朴单纯。是这样吗?

A: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凭记忆写作总是危险的,重复的错误最后往往成了真理。可能我的童年并不是那么田园风光,只是我记忆的感觉如此。我 12 岁的时候发现了查尔斯·艾夫斯(Charles Ives),你知道,在伯恩斯坦录艾夫斯的《第二交响曲》之前,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我觉得我和艾夫斯的童年很像,都独来独往。倒不是说我不喜欢跟别的孩子玩,只是我完全沉迷在音乐里,有非常丰富的想象世界。我儿时当报童,投递一圈报纸大概要花 45 分钟,所以我很多作品都是45分钟。

L:你父亲吹单簧管,所以你也学了单簧管吗?

A:是啊,我们家没钢琴。我父母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他们热爱艺术。他们以前住在佛蒙特州的一个小村子,当时那里有很多躲避麦卡锡主义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很多是犹太人。所以我父母经常听到关于斯特拉文斯基、贝多芬、莫扎特的讨论,有一定艺术感悟力。我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一定的作曲天赋,谢天谢地他们发现了这一点,然后请了专业人士教我和声和对位。我加入的第一支乐团是新罕布什尔州立精神病院资助的,通常演奏些轻音乐,听众都是精神病人,他们表达情绪的方式都很极端,往往一听到音乐开始就尖叫或是大哭。这让我在很小的年纪就领会了音乐的精髓,音乐关乎情感。很有趣的是,几年后我去哈佛读书,正好碰上 60 年代“把情感赶出音乐”的大潮。



L:你能描述一下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作品被演奏时的感觉吗?那时你才十三四岁吧?

A:那大概是一首给弦乐队写的曲子,我记得最清楚的感觉是:走调得厉害!我得忍受业余乐队的业余演奏。我不太记得有没有很兴奋,不过就觉得自己应该一直写下去。我爸妈倒是挺激动的。

L:那你进了哈佛这个象牙塔……

A:哦不不,60 年代的哈佛可不是什么象牙塔,根本是个文化战场啊。

L:你去上了里昂·柯希纳(Leon Kirchner)的作曲课,他说你必须学勋伯格,不然没人会把你当回事,这是真的吗?

A:好像不太对。我觉得里昂是个特例。当时学院派最有影响的人物是米尔顿·巴比特(Milton Babbitt),我后来见过他,他人很好玩,很有种坏坏的幽默感。我的老师柯希纳是勋伯格的学生,他是个真正的音乐家,和塞尔金、施奈德等伟大艺术家合作过,他继承了勋伯格、施纳贝尔、卡萨尔斯等第一代欧洲艺术家的伟大传统。里昂在学院里不是很得意,但他非常知性,他对音乐发生的转变很不满。他自己写的音乐依然是浪漫主义的,这在 60 年代无调性盛行时显得很不合时宜。这种紧张从未消解,我自己注意到这种紧张后,也对它进行了反抗。

L:你后来横穿美国来到西海岸的加州,是为了探索极简主义,还是寻找与哈佛听到的那些音乐尽可能不同的东西?

A:我不记得去加州是不是出于音乐的原因。当时我读了许多垮掉派文学,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之类,还有亨利·米勒的《大瑟尔》,描写他从欧洲回来后住在加州一个有悬崖峭壁、面对太平洋的小地方,我觉得这想法很浪漫。以前我从没出过新英格兰,更没去过欧洲,所以就想看看别的地方的生活是怎样的,而且加州有很好的摇滚乐。当时我完全没想到会在那里度过下半生。



L:你是不是从来不想成为极简主义者?

A:我很排斥这个词。只有大概四五年的时间我不那么讨厌极简主义,甚至还当过约翰·凯奇的助手。我很受凯奇传统的感染,我认为凯奇是个很正统的作曲家,人们普遍觉得他是个偶像破坏者,这让我感到很奇怪。他对于与他的音乐世界不合的理念几乎是零容忍,不管是贝多芬还是迈尔斯·戴维斯,所以我最终和他分道扬镳了。我和凯奇有过愉快的合作,但我从小接受的音乐教育仍然是欣赏伟大的音乐,我认为音乐的核心是情感的艺术。这里没有凯奇的位置。我第一次听到极简风格作品时,感到很兴奋,那是斯蒂芬·赖希(Stephen Reich)现场打鼓,他的音响有结构、有发展,而且有拍子,要知道节拍在当代音乐里已经很久听不见了。

约翰·亚当斯《尼克松在中国》



早期作品和《尼克松在中国》

L:你本人的第一首真正产生影响的管弦乐作品是《小风琴》(Harmonium),标题和想法似乎都来自勋伯格,回到另一个极端。

A:嗯,我觉得自己早期的重要作品是钢琴曲《弗里吉亚之门》(Phrygian Gates),它明显是极简风格,但也充满了要冲破极简主义紧身衣的爆发性能量。后来我还写了《震动环》(Shaker Loops),上演至今。这些可能是我最受欢迎的作品。《小风琴》是八九年之后写的,是部有点异想天开的作品,当时有人委托我写部管弦乐作品,我正好在看勋伯格的和声教科书,我就有了个疯主意,用勋伯格抛弃的音乐语言,比如马勒第十交响曲、《佩利亚斯和梅丽桑德》的语言,混合极简主义的原则,这想法很疯,不过成功了。

L:还有一个矛盾,你搬去加州以后并没有舒舒服服躺着享受阳光,却一头扎进德国文学和哲学里,经常和学者讨论,你周围都是高眉知识分子。

A:我住在加州伯克利,虽然并没有在那里教书。的确,我的一些朋友是诺贝尔奖得主,杰出的物理学家、化学家、历史学家,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让我有点沮丧的是,即便在那么智性卓越的圈子里,听古典音乐的人还是很少。我住的那条街上邻居都互相认识,他们都知道我是作曲家,但没人听过我的作品,他们爱听吉普赛音乐、摇滚乐什么的。这反映了美国的古典音乐受众越来越小。古典音乐不受重视,你不可能去竞选美国总统然后说你喜欢马勒,大家会笑话你的。约翰·克里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他在瑞士读过书,但他竞选总统的时候得藏着掖着。美国有一种反智的传统,这部分导致了美国人小时候不听古典音乐,也不学乐器。每次来英国我都很惊叹,这里古典音乐依然是基础教育的一部分,而在美国只有大明星比如马友友、芮内·弗莱明、杜达梅尔出现时才会被谈到。



L:这种情况对你本人有什么影响?你一早起来,就要对着空气创作,你的音乐不会有人听,还要抵抗通俗大众的声音……

A:你必须关注价值层面,比如两位杰出的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和惠特曼,他们都只为自己写作,为家人写作,为一小群欣赏他们的人写作,结果得到了大众的喜爱。当然,一想到一个古典作曲家永远不可能达到鲍勃·迪伦那样程度的文化影响力是有点悲哀的,所以我们只能管好自留地,为一小群听众写作,然后希望我们所做的工作不会凭空消失。斯特拉文斯基、瓦格纳在世时就已经声名卓著,但卡夫卡、梅尔维尔、狄金森在世时则默默无闻。

L:我们来谈谈《尼克松在中国》的创作缘起吧,是彼得·塞拉斯(Peter Sellars)的主意吗?

A:是的,一个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第一次见面彼得就提了这个题目,说想委约一部歌剧。我一开始不是很热心,那是 1983 年,尼克松已经是落水狗,你听到他的名字肯定是电视上的搞笑节目在作弄他,而写一部歌剧要花两年,我不觉得他值得我花上两年苦功夫。后来我才认识到这实际上是个绝佳的主意。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