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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深处》

 冬天惠铃 2018-02-05
奥斯卡・王尔德

文/墨安泊

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就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外国作家,毕竟,读他的《快乐王子》(The Happy Prince)时我还只是一个孩子,虽然当时都不知道作者是谁,但是这个悲伤的故事我一直记着。

长大以后,读了《道林・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一边被这个神奇的故事吸引,一边觉得这故事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腔调,之后看他的《莎乐美》(Salomé)也有类似的感觉。在王尔德的书中似乎美到极致就是丑陋和罪恶,爱到极致就是仇恨和死亡,这种十分强烈且对立的感情对于那时年轻的我而言有点儿不能理解。

后来又接触了几部他写的喜剧,《温夫人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理想丈夫》(An Ideal Husband),《真诚的重要性》(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全部都轻松愉快,引人发笑,一扫之前的阴霾。

这几部喜剧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王尔德的毒舌和英式刻薄,对爱情,友谊,人生的看法往往一针见血,让你一边拼命摇头否认,一边心里暗暗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直到看了电影《王尔德》(Wilde),才算对他有了个比较全面的认识。斯蒂芬・弗雷(Stephen Fry)扮演王尔德,当时只有二十五岁的裘德・洛(Judy Law)扮演王尔德的年轻情人波西(Bosie),一个放荡不羁的年轻贵族。

那个时候的应该是裘德・洛颜值的巅峰,影片的最后,出狱后的王尔德再次遇到波西,裘德洛灿然一笑,于是过去的种种痛苦、凄惨都不复存在,王尔德眼中只剩下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漂亮男孩子。

裘德・洛扮演的波西 -- 电影《王尔德》 剧照

看完电影,我找来《自深深处》(De Profundis),读完之后不由得感叹,这世界上能把情侣吵架分手这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写成传世之作的大概也只有王尔德了。

这本书是王尔德在雷丁监狱服刑期间写给波西的一封长信,不是什么浓情蜜意的情书,全书都是王尔德对波西的控诉,波西害他入狱,破产,声名狼藉,可是他入狱之后,波西竟没有寄来只言片语,反而要把他们之前的私人信件公开发表。

读这本书的人,都会觉得王尔德对波西已经是恨之入骨了。但是事实上,王尔德出狱后,离开英国,并和波西重聚,虽然双方的家庭朋友都极力反对,但是两人还是又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两人再次分手。

1900年11月30日,王尔德在巴黎一家小旅馆(Hôtel d'Alsace)去世,身边陪伴他的是他第一个情人也是一直的挚友罗比(Robbie)。

第一次读完《自深深处》,我一直在想,如果王尔德没有遇到波西会是什么样子?他也许会有其他的情人,但不会影响到他的写作,他会继续写很多年,也会和妻子孩子一起生活下去,然后体面富裕地老去,就像毛姆一样。

波西就是王尔德的劫数,聪明如王尔德,也没能预见自己的命运,又或者他并不那么在乎。都说陷入爱情的女人是没有智商的,男人也是吧。

波西最初遇到王尔德是1891年,那时的王尔德风头正劲,他的戏剧在伦敦大受欢迎,风流倜傥的他是社交界的宠儿。而波西 -- 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Lord Alfred Douglas) -- 昆斯贝理侯爵(Marquess of Queensberry)的第三个儿子,那时只有二十一岁,正在牛津的莫德林学院(Magdalen College)读书,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对王尔德崇拜,爱慕。没谁能抵挡这诱惑吧,王尔德也不行。

从留下来的照片可以看出,波西很漂亮,王尔德曾借小说中的人物之口,说自己“选漂亮的人做朋友”,所以王尔德被波西迷住也就不奇怪了。

王尔德和波西

我一直搞不懂波西是不是真的爱王尔德,从《自深深处》中读到的波西简直就是一无是处,骄纵、奢侈、大手大脚、幼稚得不行,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但是王尔德却一直任他摆布,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最终落得入狱破产。

王尔德曾经在《道雷格林的画像》中写到: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向诱惑屈服。抗拒,你的灵魂只会因患得患失而痛苦。

The only way to get rid of a temptation is to yield to it. Resist it, and your soul grows sick with longing for the things it has forbidden to itself.

波西就是最大的诱惑,而且是有百害无一利的诱惑。王尔德其实早就对波西看清楚了,他在书中提到了他们数次分手,每一次他都不可谓不坚决,只是可惜,每一次王尔德都没有成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因为波西兄长的意外身亡而告吹。准备再也不见波西的王尔德,从报纸上得到波西兄长亡故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因为他觉得波西需要他。

王尔德是爱波西的,除了情人之间的爱,也有些父子的感情在里面,他希望给波西他的父亲没能给他的爱和幸福,但是,最终他成了波西和他父亲争斗的牺牲品。

王尔德在信中也认为波西是爱他的。写这封信的时候,王尔德还有两个月就要出狱了,他在控诉了波西之后,竟然还计划让罗比安排他在出狱后和波西见面。我无法理解这一点,他深刻地知道波西带给他的痛苦和耻辱,也明白地晓得波西对他创作的致命妨碍,但是他竟然在狱中两年之后,还把和波西见面当做出狱后的重要事情。我忍不住想起四个字“咎由自取”。

不得不提到罗比,罗伯特・罗斯(Robert Ross),一个来自加拿大的青年,虽然不是贵族但是同样出身名门。最初,是十七岁的罗比把王尔德引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但是可惜他没能把王尔德留在身边。

二十四岁时的罗比・罗斯

罗比比波西大一岁,和波西一样,罗比漂亮而且不羁,但是,每当王尔德需要时,他都会鼎力相助。更重要的是,他成熟,有很好的文学修养,他能够给王尔德灵感和中肯的建议。书中,王尔德写到:

我记得平生最愉快的一顿饭是同罗比在索赫的一家咖啡馆吃的,所花的钱按先令算,数目同你我用餐时花的英镑差不多。同罗比的那顿饭使我写出了第一则也是最精彩的对话。意念、标题、处理方式、表达手法,一切全在一顿三法郎半的套餐上敲定。

One of the most delightful dinners I remember ever having had is one Robbie and I had together in a little Soho café, which cost about as many shillings as my dinners to you used to cost pounds. Out of my dinner with Robbie came the first and best of all my dialogues. Idea, title, treatment, mode, everything was struck out at a 3 franc 50 c. tabled' hote.

王尔德去世后,罗比将他安葬在巴黎,后来墓地迁移,罗比在王尔德的墓中给自己留了一块地方。1950年,罗比去世32年后,他的骨灰终于被放入了王尔德的墓中。从1886年罗比和王尔德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64年,这段既是情人又是朋友的感情,让人唏嘘不已。

忍不住想,如果王尔德一直和罗比在一起该多好,他既不会失去他的地位和家庭,也能够创作出更多的好作品,更不会入狱、破产、身败名裂、客死他乡。可是,人呀,往往不会选择那个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也不会选择对自己好的那个人。

如果王尔德在书中只是抱怨波西,那么这本书也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八卦的素材而已,王尔德不会这么肤浅,他在书中很详细地讲述了他对艺术、文学、宗教等等方面的见解,仔细读来,就可以了解王尔德作品背后的思想根源。

作家的作品,写的未必是他的亲身经历,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定可以反映他的道德准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支持什么反对什么?崇尚什么鄙视什么?虽然不会百分百一致,但是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毕竟写作是心灵的独白,而独白往往比较真实。

王尔德是英国唯美主义运动的倡导者和代表人物,《道林格雷的画像》就是最好的反映。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那句:

所谓道德亦或不道德的书是不存在的。书只有写得好的和写得不好的两种。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moral or an immoral book. Books are well written or badly written.

关于艺术,在《自深深处》中,王尔德写道:

也许会有一种更为深刻的意旨,就像进入我的生命那样进入我的艺术,体现出更为宏大和谐的激情,更为磊落率真的冲动。不是广度而是烈度, 才是现代艺术的真正目的所在。我们的艺术不再关注典型, 我们要的是例 外。我无法把所受的种种苦放进它们过去的任何形式中,这一点简直不用说了。模仿的结束才是艺术的开始。但必须有某种东西进入我的作品,也许是更完满的语言和谐,更丰富的节奏, 更奇特的色彩效果, 更简约的结构层次,不管怎么说是某种美学的素质。

王尔德在他去世那一年,昄依了天主教,罗比在这中间起了很大作用,不过作为一个爱尔兰人,天主教的影响在是不是在他幼时就已经有了,我们无从得知。从《自深深处》中,我们可以看到王尔德对于宗教的态度:

别人信那看不见的,我信摸得着看得到的。我的神他们住在用手建造的庙宇中,我的教义在实际经验的范围内达到了完美与完满的境界,可能太完满了,因为就像很多或所有那些把他们的天堂放在这世上的人,我不但在这世上发现了天堂的美好,也发现了地狱的可怕。…… 不管什么,要成为真实,就必须变成宗教。不可知论同信仰一样,也要有它的仪式。…… 但不管是信仰还是不可知,都绝不能是外在于我的东西。它的教义必须由我亲自创立。只有创造自己形式的才是属灵的。假使我不能在自己内心发现它的真意,那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假使我不是已然找着了它,就永远也找不着了。

伦敦,阿德莱德街有一座王尔德的雕像,标题为“与奥斯卡·王尔德的对话”,上面刻着那句总被引用的他的名言:

我们都在阴沟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阿德莱德街王尔德雕像上的刻字

一年前的今天,2017年1月31日,英国女王签署法令,奥斯卡・王尔德和这一百多年间,大约四万九千名“行为不检点”的人一起,被宣布无罪。这一法案被公众习惯地称为《阿兰・图灵法案》(Alan Turing Law)。

(注:文中图片,除非特殊说明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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