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熊猫看书

 3dz 2018-02-12

三个女儿一台戏

三个女儿一台戏

我妈生了3个女儿,我是最小的一个。大姐叫宋萤萤,二姐叫宋青青。我妈是美术老师,她说“萤”是黄,“青”是蓝,“丹”是红,3个原色可以调出各种各样的颜色,画出美丽的图画。我却总是心存疑虑:“幸亏只有3个,再来一个叫什么色儿呢?”

大哥、大姐和二姐在4年内相继出生,又过6年之后才有了我。我以小人之心揣摩,二姐过去大概讨厌死我了。

6岁以前,她是全家最小的女孩儿,还没感受多少父母的娇惯,就突然来了个更小的妹妹,长得比她好看,天天就知道乐,还特会在父母跟前来事儿。妈妈爸爸总是在对她说:“你得让着妹妹,你要乖,要懂事,妹妹小……”爸爸一带我们去酒馆喝酒,我就眼巴巴站在边儿上,他那筷子夹起花生豆一伸过来,我就张嘴接着,一会儿一个,一会儿又一个,没完没了。我二姐这时候准保离得远远的,站在酒馆门口,很矜持地看看电影海报,或者拿脚尖踢个石头子儿什么的。

人们常说“父爱是天”,在她的眼睛里,那个“天”就是我一个人的。爸爸每天下班回来,老远我看见他,就会飞跑回院里的水管子那儿洗一把脸,然后拉着爸爸一个手指头就奔副食店买酒。一毛三一两的白酒,我爸每次买半斤,六毛五。然后他会不经意地说:“行啦,5分钱不找啦,买5块水果糖。”姐姐们从来没有过这待遇,为此大姐还写过一首打油诗:

因为爸爸手不严,所以丹丹嘴不闲。

如果得了肠胃炎,咱可没现钱。

东西没见着,花钱倒不少。

中旬饿肚子,我可受不了。

在二姐眼里,天底下有露怯的,没有我这么露怯的。我在外面受了欺负,永远拖两条大鼻涕哭着回来,然后是她挽起袖子出去替我“报仇”,仇还没报成,我这边已经转悲为喜,一抹鼻涕唱上了。

每天,估摸着二姐快下班回来了,我就站在门口迎她。永远见她手里捏个小纸包,今天包点儿粉肠,明天包点儿灌肠,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往嘴里放。我见状隔老远就扯嗓子喊:“二姐——你吃什么好吃的哪——”边喊边狂奔过去。二姐见我扑过来了,连忙把小纸包捂在嘴上“啊呜”一口将肉囫囵吞下,俩手一摊:“没有,什么都没有。”

二姐性格内向,特别要强。在工厂18岁入党,20出头就当了党支部书记(老、中、青三结合领导班子)。她在工厂干得特卖力气,很少回家。可她每次回来,都发现自己上次回来刚拆洗干净的被子盖在了我身上,而且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有一次她气坏了,冲着躺在干净被窝里的我大喊:“为什么你总盖别人的被子!为什么你自己不洗!”她越说越气,一下子从我身上掀走了被子。我光溜溜地躺在那里哇哇大哭。

那天我妈也急了,骂了她很久。

“你太不像话了!”

“太不像个姐姐了!”

“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二姐委屈地哭起来,哭了那么久。

等我再大一些,学会察言观色,就有点儿怕她了。在传统家庭里,孩子们彼此间的“地位”高低往往是按照排行来的,最小的受宠最多,受“压榨”也最多。我从小喜欢呼朋引伴来家玩儿,可是小朋友们正兴高采烈呢,只消我一句话——“嘘,我二姐回来啦!”准保一瞬间鸟兽散。

记得1976年地震,那天我二姐正巧从工厂回来。半夜睡得正香,突然我听见爸爸大声在喊:“丹丹,快跑!地震啦!”我吓得跑到院子当中,楼里所有人都出来了。二姐伤心地问我爸:“为什么你不喊我?为什么只喊丹丹?”

我爸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忘了你也在家……”

我小时候爱看《闪闪的红星》,偶像是潘冬子。有一天,我对着镜子抑扬顿挫地背台词:“妈妈是党里的人,绝不能让群众吃亏,这是我妈妈说的。”我正试图挤出两滴热泪来呼应场面,突然看见镜子里闪出一张脸——二姐出现在房间门口,一脸漠然地看着我。天知道她走路怎么能一点声儿都没有。我的脸红红白白,还没调整好表情面对她呢,她又“倏”的一下消失了,也没笑,也没说什么,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我觉得丢死人了。

20岁那年我准备参加高考,人家都忙着背书做题,我却忙着谈恋爱。多亏一个朋友有天下午捏了张报纸来找我,让我看人艺学员班招生通知,还帮我垫上两块钱交了报名费。在她的怂恿下我参加了招生考试,然后一心等着人艺发榜。

人艺的发榜时间是6月30日。考不上,7天以后我就得去参加高考,一切课程我都毫无准备,所以考完回来用不着等通知我就可以直接去卖酱油了。

6月30日上午,我往人艺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蓝天野老师。面试时他是评委之一,所以我对他的声音印象深刻。

“老师,我叫宋丹丹,我想问问有我吗?”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你……不想考大学了吗?”蓝天野老师慢悠悠地问。

“我就想知道我能考上吗?有我吗?”我当然不想考大学了,但我不能说。

“你……不考大学不会后悔吗?”

我心说求求您了老师,您就别跟我逗闷子了。

“老师,您就告诉我吧,有我吗?”我觉得自己声音都打颤了。

“嗯,名单上……有你。”

“啪”的一声,电话听筒是被我扔出去的,紧接着我就没命往家跑,快得给点儿逆风就能飞起来。

到家一看,没人,就我二姐那房间关着门。我“咣”一下撞开门,“二姐!我考上啦!”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我睡觉呢。”二姐背对着我躺在床上,连窝儿都不带动的,“出去出去!”

我备受打击,转身出去了,出去就开始呜呜呜地哭。过了一会儿,二姐哈欠连天地走出来,“考上哪儿了?”

“我……我考上……考上人艺了。”我抽得上不来气儿。

当时她好像没什么表情,但我能看得出她有些意外,有些歉意。

我对大姐的记忆并不多,因为我刚9岁大姐就去东北插队了,一去就是10年。我总盼着她回家,她每次坐火车回来都带个糖三角或半拉油饼给我吃。

大姐爱看书,喜欢文艺。我会唱的很多儿歌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我记得她教我唱“妈妈脸上有块伤疤”,我不懂“伤疤”是什么,于是总唱成“妈妈脸上有块疤瘌”。

我准备高考的时候,收到过大姐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丹丹,我已经和你方成哥(大姐夫)商量过了,假如你考上大学,我们供你。从那时起她每月给我寄5块钱,大概占去了她工资的1/3。我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她其实生活非常困难。

大姐返城的时候已经有了儿子。她安了家,我们因为小时候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短,来往便没有跟二姐那么多。以后的很多年,二姐成了我最知心的朋友。心里有事儿可讲的,家里有任何事儿可托付的都是二姐。这些年来,她帮了我很多忙。

那天我把写好的书稿拿给她看,她看完后说:“你从小就让我揪着心。大大咧咧,傻了吧唧,老怕你受骗,出事儿,倒霉。你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都快吓死了。敢情您写出书来一看,嘿,您的人生挺丰富多彩。行,算你狠!”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