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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理宁国府」王熙凤荣耀与悲剧的开始

 快乐老年435 2018-02-13
「协理宁国府」王熙凤荣耀与悲剧的开始「协理宁国府」王熙凤荣耀与悲剧的开始

作者 夜何其

只不过贾琏陪着表妹林黛玉去了趟扬州,探望病重的姑父林如海,又陪林黛玉去姑苏,将病故的林如海葬入祖坟,一来一回几个月的光景,家中就发生了许多变故。宁国府那边,被称作“蓉大奶奶”的秦可卿病故了;荣国府这边,他叔叔的女儿贾元春封了贵妃,为他赢来了一个“国舅老爷”的身份。

就在贾琏去姑苏料理林如海葬事时,凤姐也在家中主持了秦可卿的丧礼。这两场葬礼,原本无须贾琏夫妇料理,然而,这两场葬礼的情况都有点特殊。林如海妻子早丧,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女儿黛玉寄居京中岳母家。黛玉回家探父,贾母不舍得让外孙女千里独行,让贾琏护送黛玉去扬州。贾琏到达扬州不久林如海去世,林家人丁稀少,贾琏只好作为贾府代表协理姑父的葬礼。秦可卿是宁国府冢孙妇,丈夫年轻,公婆年壮,她的丧事不缺人料理,可我们知道,秦可卿之死是《红楼梦》第一大疑案。秦可卿病得糊涂,死得蹊跷,她死后,丈夫贾蓉像是变成一个影子,没有声音,没有情绪,除了不得已的场合不出现;公公贾珍悲痛得走不了路,只能扶杖而行;婆婆尤氏病倒,直到葬礼结束都没露面。贾珍无奈,只好求凤姐“协理”儿媳的葬事。

贾琏与凤姐都是“协理”葬事。贾琏是真“协理”,以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如果不是林家没人,他未必想参与林如海丧事。凤姐可不是“协理”,虽说是贾珍求她帮忙,也是她渴望这个“卖弄才干”的机会,催促王夫人答应下来。她八面玲珑,唯我独尊,分明是把宁国府当成排兵布阵的沙场,她做了一回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现在移风易俗,重生轻死,婚礼越来越盛大,葬礼越来越简单,开个追悼会,念念悼词,跟遗体告个别,就没什么事了。在乡间有些地方,还保留着古老的丧葬习俗,通常排三排五或排七出殡,遗属披麻戴孝,沿途叩首,亲友拜祭,哀乐齐奏。古老的乡村习俗就靠这婚丧嫁娶的规矩维持着。

葬礼是一个人与世界告别的仪式,仿佛一个句号,唯把这个句号画圆了,生命方算有始有终。古人心中,死亡只是一种生命形式的结束,这个生命还会以神灵的方式存在于另一个平行世界,继续荫蔽着现在世界的人们,故而,葬礼既是与一个生命的告别仪式,也是一个对鬼神的祭祀仪式,有着近似宗教的意义,只要条件允许,是不能简慢的。

豪门府第的葬礼与平民百姓家不同。百姓家的葬礼只有亲戚参加,豪门大族的葬礼除了亲戚参加,还有世交、故旧、同僚、下属参与,贾府这样级别的豪门,朝廷中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吊唁拜祭,他们的每一场婚礼、葬礼、乃至于过个生日,都是一次大型社交活动。老人过生日,平民百姓家不过吃顿饭而已,贾母的八十大寿,举行了八天宴会,耗银数千两,贾府的现银耗尽,不得不典当变卖维持面子。贾母的八十寿宴上还发生了许多矛盾,奴仆们趁机偷懒,大门、灯烛无人照管;尤氏察觉安全隐患,让婆子去传管家娘子,婆子欺负尤氏是东府的奶奶,对她不理不睬,还对她的丫环恶语相向。周瑞家的公报私仇,把两个婆子捆起来关在马圈里;邢夫人借着给两个婆子求情的机会当面羞辱凤姐,把凤姐气哭。

贾母的生日,仅是宴客八天,尚且消耗如此之大,矛盾如此之多,秦可卿的葬礼长达四十多天,动用物品之巨,参与人数之多,过程之繁琐,是贾母生日宴之几倍。秦可卿的葬礼却非常顺利,没有发生严重失误和不可控事件,这其中的原因,首先是贾府的财务危机还没有到来,有足够的银子可供挥霍;家族成员之间的矛盾也没有积累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另一个原因是主持葬礼的王熙凤初生牛犊不怕虎,防患于未然,堵死了每个可能发生问题的漏洞。

商业社会需要分工合作,管理学是必需的功课。小农经济自给自足,整个社会缺少管理理念与经验,婚礼、葬礼是一个人一生中能够遇到的最复杂的组织活动之一,能够把婚礼、葬礼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是很受人尊重的。别小看了一场葬礼,男女老幼,有亲有疏,有上有下,先先后后,里里外外,各色人等轮流拜祭,各种物品更迭调用,怎么安排,怎么调度,突发事件如何处理,发生遗漏如何弥补,料理丧事的这个人既要细心、周到,又要沉着、果决,预见力、判断力、应变力,执行力,一样不能缺。

凤姐在抱厦内坐着想了五件事:“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捼;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这就是预见力。

凤姐把宁国府仆人召集起来,让彩明念着花名册,一个一个唤进来看视,把奴仆分为若干班,每班各有专司事务。规定何时点卯,何时吃饭,何时领牌回事,何时巡察,何时交钥匙。一个点卯未到的奴仆打二十大板,革去一月粮米。这是执行力。

曹公一支笔写葬礼上方方面面的人,分给凤姐的笔墨有限,不可能把所有事件桩桩件件写出来,从这冰山一角,我们已经看出凤姐非凡的组织管理能力。这时的凤姐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少妇,竟将一场旷日持久的葬礼筹划得如此整肃,难怪“合族上下无不称叹”。原先,凤姐的威名仅限于荣国府,如今扩大至贾氏家族,乃至于整个上流社会的女眷圈子。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声能够辐射的最大范围了。

「协理宁国府」王熙凤荣耀与悲剧的开始

贾琏陪同林黛玉葬父归来,凤姐设酒宴给他接风洗尘,小夫妻边饮边聊。聊什么呢?贾琏讲述一路见闻,以及林如海怎样病重,灵柩怎样运回姑苏安葬,凤姐嗟叹一会儿,伤心一会儿,然后凤姐讲述秦可卿怎样病故,怎样安排丧事,贾琏嗟叹一会儿,伤心一会儿。——这是我们的想象,两人的话题并没有按我们的想象展开,凤姐没有听贾琏讲述一路见闻与奔波辛苦,而是长篇大论向贾琏讲述她怎样治家,怎样料理秦可卿丧事,语气里,三分谦虚,七分炫耀。

一个女人把自己最得意的事件讲给丈夫听,这是对丈夫的信任。可是,凤姐说的那一大段话让我们感觉有些别扭。

不错,贾琏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她干了件大事,很值得炫耀一番,可这个酒宴不是给贾琏接风洗尘吗?凤姐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治家成就,这是贾琏的接风宴还是凤姐的表功宴?

凤姐跟贾琏讲述的口气也极不真诚,有点撒娇的小可爱,更多是耍小聪明的狡黠。

“我哪里照管得了这些!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

这哪句话是真的?宁国府管家赖升跟仆人说她“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收受静虚老尼的贿赂时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既然如此,何必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小白免呢?

适当自谦是修养与礼貌,过度自贬是浮夸。你手腕上戴着一块几百万的江诗丹顿,你说,不论什么表,都是看个时间,这是谦虚。别人说一句你这表看上去不错,你顿时说个没完:我哪里知道它好坏,样式老旧,又难看,这是我去欧洲旅游,人家向我推销,我搁不住两句好话,胡乱买了下来,后悔死了,还不如我在香港买的一百来万的百达翡丽和几十万的劳力士好戴呢。这是自谦还是自夸?

“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着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呢。”

仍是熟悉的套路,熟悉的言语。凤姐让贾琏见了贾珍谦虚一下:我媳妇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有失漏之处,大哥多包涵。这是该有的礼貌。可前面又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委屈从命的小媳妇,哪里是“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分明是你怕太太不依,催促太太答应下来的好不好?

凤姐有才吗?当然有才,但也不是冷子兴说的“万不及一”,贾探春的治家才能不低于她,薛宝钗和林黛玉也有才,只是才美不外现,李纨颇有组织能力,怯懦的尤氏逼急了,也能独当一面,她的公公贾敬猝死,贾珍父子不在家,她不也安排得很妥当?王熙凤之所以给人留下“万不及一”的感觉,在于她喜欢“逞才”“卖弄才干”,七八分才能就成了十二三分。

凤姐这次圆满料理秦可卿丧事,是各种条件齐备。她年轻,精力充沛,连续一个多月,天天早出晚归,身体与大脑高负荷,高消耗,年龄大一点,根本受不了。其次是贾珍全面放权,把宁国府的对牌交给她,让她“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不必问我”。贾珍说到做到,什么都不干涉。再次是宁国府成员简单,跟她没什么矛盾。

后来,凤姐料理贾母生日宴,规模比这小得多,按说是小菜一碟,实际上弄得力竭财穷,她本人也遭婆婆羞辱。就是这三个因素不具备了,她多年逞强弄才,身体耗损严重,没有当年的精力。荣国府里,矛盾重重,她上面有婆婆、姑妈、太婆婆等一干人挈肘,不容她为所欲为。宁国府仆人初次遭遇她的铁腕管理手段,一时无力应对,个个服服帖帖,荣国府的仆人早已摸索了一套偷奸摸滑之道。凤姐还是那个凤姐,办事能力却不行了。

“卖弄才干”的人往往有强烈表现欲,自己做红花,别人做绿叶,别人是为陪衬她而存在。凤姐协理秦可卿丧事时,刻意表现自己,合族中妯娌皆在,别人怯生生的,唯有她“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中无人”。这样的做派很容易树敌,一旦她的气场弱下去,众人就会反扑踩踏。后来,她与婆婆邢夫人的矛盾与她的锋芒毕露很有关系。

“协理宁国府”,一个“协”字,意味着凤姐的角色是助理,但是,凤姐不会做助理,她只有做主角才熤熤生辉。她出生于一个武将之家,从小当男孩子养,潜移默化把王子腾治军的经验学了来。但是,家庭不同于军队,家庭成员参差不齐,关系错综复杂,不能单靠铁腕手段让人畏服,要学会隐忍、妥协、退让,而这,是凤姐缺乏的。

宗法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即在家庭之中,丈夫是领导者,妻子是丈夫的助手,“协助”管理家业,这与“协理”宁国府倒是异曲同工。我们从凤姐“协理宁国府”可以看出,她没有“协理”的概念,她要的是唯我独尊,独断专行。“协理宁国府”的成功证实了凤姐的能力,也助长了她的霸气,她益发沉迷于玩弄手腕,操纵他人,包括她的丈夫贾琏。她与贾琏相对饮酒的场面,看上去温馨,实际上,真心话一句没有,她一直在试图蒙蔽贾琏,架空贾琏。

新婚之初,贾琏对凤姐不乏柔情蜜意,但是凤姐在家庭事务中过于强势,夺尽贾琏的光芒,贾琏“倒退了一射之地”,凤姐仍旧步步逼来。终于把贾琏最后的柔情耗尽,凤姐落得“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果。这个结果,在她“协理宁国府”时就隐约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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