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海南岛去西沙，通常是坐船。由于船并非营运性质，因此多长时间跑一趟以及什么时间开船、何时返回，都是没个准的；甚至即使确定了，也随时有可能发生改变。算我运气，一走出三亚机场，朋友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准确“情报”：次日将有船于下午四时启航。船在文昌市的清清澜港，所以必须先坐车到文昌，再从那儿登船直航西沙。四月初的海南，气温与自然景观如同夏季。车好、路好，再加上心情愉快，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很轻松地跑完了。“情报”果然丝毫无误。经过一阵骚乱后，“琼沙3号”船准时离开了码头。 陆地逐渐远去，海水颜色不断加深；而我，也愈益沉浸于海上观赏日落、日出的美丽期待之中…… 日落、日出，无疑是大自然最为壮观的风景之一。许多大作家都曾经描摹过其中的美丽：海涅、屠格涅夫，以及中国的巴金、刘白羽……这种美丽无与伦比，更加重要的是，这种美丽真正能使你体验到生和死的伟大与神圣。然而，正如同一切美好的东西并不能够轻易获得或不会将之随便示人一样，完美而奇异的日落、日出总是难以见到。我自己就有过这样的经历，至今想起仍然惋惜不已： 一次是30年前在黄山。可以想像，当在峭峰峻岭之中突然蹦出一个大而红、圆又亮的火球来，并将无限光辉洒向奇松怪石、茫茫云海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美丽？为了看日出，我们凌晨起床、摸黑去狮子峰的清凉台。满天星斗带给我们希望，阵阵凉风更使我们焦急期待。然而，当太阳从茫茫云雾中终于露面时，却已经升上了半空…… 还有一次是20多年前在泰山，差不多和在黄山是同样的遭遇。 船上大多是渔民或在岛上做工的人，再不然就是守岛部队的官兵，游客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如我端着个相机跑上跑下，很是招人显眼。 极目所视，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不见任何岛屿或别的船只。还算得风平浪静，人可以很平稳地立于船舷两侧或上层观景平台，看着太阳慢慢西沉。回想起几十年前曾读过一篇散文，记不清是谁写的了，但其中对赤道附近海上落日的描写，犹如童年时的美食或别的乐趣一样，仍有所记忆。 童趣难以重复，但大自然的美丽该不会如此吝啬吧？ 起风了，浪也比先前大了些。我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太阳坠入大海的那一刹那，等待着海上奇观的降临。 然而，风更大了。随着风起浪涌，太阳降落方向有一团淡淡的云雾在慢慢扩展、四处弥漫。 “太阳啊，你快快地往海中去啊？！” 也是奇怪，平时下沉很快的落日那天却偏不着急；任凭云雾将之由赤橙一点一点地变为灰黄。海面上虽有波光闪烁，却显得有些暗淡。最后，在离海平面还有一段距离时，太阳的美丽则完全被薄雾所吞没…… 日落有憾，日出会怎么样呢？ 半夜醒来，赶紧扒在舷窗口观察天气情况。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天幕，风很小，一望无垠的大海银光闪闪，温和得如同害羞的女孩。由于一心惦记着海上日出，睡觉也不踏实，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钟就起床挎着相机走出舱外。除了机器的轰呜声，一切都静悄悄的，无论船头、船舷还是上层的观景平台，不见任何人影。又起风了，并且有点儿冷。我就找了个既避风又不影响视线的角落，孤单而又带有几分傻气地站立着，很认真地凝望着东方——我想像中可能是诞生美丽方向。 感觉在黑暗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天空终于露出微薄的晨曦。放眼望去，前方天海相连处有红晕出现，并且不断将那红泼洒到海里，使海水的色彩也丰富了许多，尤其是增加了几分妩媚。然而片刻之间，恰恰就在前方海面上、在有可能爆发美丽的地方，却不知从那里钻出了一些灰色的云团。云团奇形怪状，如崇山峻岭、如怪兽野马，或面目狰狞、或笑里藏刀；有浓有淡、有高有低，但又都错落有致地紧贴海面排列着。如果不是影响观赏日出，单这些云团倒也是不错的风景。记得很小时读过一篇文章，就是写云的，曾经引发许多美丽的遐想。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却成为最为可恶的对象…… 抬头仰望别处，晨曦中的天穹纯净得如同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云彩或其他杂质，除了几颗仍恋恋不舍离去的星星。然而，为何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却偏偏涌现出这些奇怪的家伙？它们是受东海龙王派遣，专门来此行妖作法；还是承南海观音之托，为了考验人们的耐心与意志？ 海水转瞬间变得黝黑而了无情趣。正当我多少有些郁闷时，不知从那里飞来了一只海鸥，上下盘旋、左冲右突，似乎要努力展示它那优雅的身姿和一个比一个漂亮的滑翔动作；或者说，如同剧场休息时的小插曲一样，是为了缓解我焦急等待的情绪？ 大海在醒来，熟睡的人们也开始醒来。天空更加明净了。在明净的天空下，我不再孤单，因为有许多人也陆续来到船舷或登上观景平台，和我一样眺望东方，期待日出时一刹那摄人魂魄的美丽。 奇形怪状的黑色云团仍然在移动、在扩展，并且似乎与我们比赛一样向前追赶着；但过了一会儿，云团前部边缘接近海平面的地方，却不时放射出一丝丝耀眼光芒。耀眼的光芒经常会被急急赶来的云团吞没，并且或许由于映衬关系，那些云团也更加阴沉与险恶。 光明与黑暗的博斗，美丽与丑恶在较量。 我默默地等待着、期盼着！和我一样，船上所有的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眼前发生于南中国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甚至连大海也仿佛屏住呼吸，静等局势如何地明朗化……突然，在云团的一个圆孔中，喷射出千万道刺眼的金光；光亮顿时将大海染成一片橙红，使东边的天空犹如一幅色彩斑澜油画。 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为了加倍回报人们的期待、感谢人们的厚爱，太阳又腾地一跳，终于完全摆脱了云团的控制，展现出它那全部的微笑和美丽。天空灿烂无比，整个大海完全被绚丽的光辉所笼罩；同时那些曾经摧残过、压迫过太阳的云团，也因给镶上了一圈金边似乎变得温柔而含情脉脉…… 人们为光明胜出而欢呼，为海上日出的美丽而兴奋，同时也为太阳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所感动。 “太阳照样升起”，这是亘古不变的寻常。然而，面对这每天都会产生的寻常，特别是这种寻常又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表现时，留给人们的就不仅是对时间移动、对生命降临的由衷感悟，而且还会有激动、有欣喜，有对希望与梦想、伟大与神圣的深刻体验。 我周围的人纷纷举起相机，力图迅速记录下这一难忘的时刻和难得的美丽。冷不丁有人高喊一声： “西沙到了！” 哦，真的，魂牵梦萦的西沙已清晰呈现眼前。远远看去，沐浴在霞光中的西沙如同一只巨鲸静卧于大海，又像一艘停泊在港湾航空母舰。 我猛然醒悟：海上日出固然美丽；然而更令我期待的，应该还是西沙的美丽、美丽的西沙……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