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书魂】陈遹声:七世递藏,亘古罕有(上)

 真友书屋 2018-02-22

诸暨图书馆讲座完毕之后,我跟随徐晓军、王以俭两位馆长共同乘坐方俞明先生的车前往枫桥镇寻访历史遗迹。其中第一个寻访之处乃是陈遹声父子在该镇所建藏书楼。陈氏在当地为望族,称为宅埠陈氏,世代簪缨不绝,书香传世。陈遹声的父亲陈烈新建有授经堂,而陈遹声在京任职期间,将所得收入几乎都给父亲买了书。再加上陈家乃是枫桥镇的望族,而其陈氏家族早在元代末年就已经建起了藏书楼。陈家历史可以追溯这么久,这是其他家族颇难见到的现象。


枫桥镇的仿古街


人行道上的流水设计,颇为特别


诸暨市离枫桥镇很近,从我查到的资料看,诸暨的历史遗迹基本都集中在枫桥,看来这里才是原本的诸暨中心。不知道何时该市的中心则南移,而后形成了今日的格局。就整体建设风貌来说,在枫桥镇所见确实比不过诸暨市。看来,地理环境的变迁,会对当地的经济产生很大的影响。


华灯


建造风格


我们的车开入了一处老的城区,而后转入一条仿古商业街。从外观看,这条街刚改造完成不久,人气还未旺起来。而方俞明说,陈氏父子的藏书楼就在这片仿古街区的附近。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方先生的朋友阮建根,方兄介绍说阮先生专门研究绍兴地区的历史遗迹。能遇到这样的人,可谓是寻访中的福气。而阮先生谦称,枫桥镇也有几位专门研究当地历史遗迹的朋友,他们对这里的人文掌故可谓了如指掌。为了能够让我得到更多的细节,阮先生特意叫来了当地的朋友陈钢先生。


由此商铺左转


陈钢先生看上去很年轻,阮先生介绍说,陈钢乃是陈洪绶的族裔,而陈遹声父子也是陈洪绶的族人,因此有关的细节我可以向陈钢了解。能够觅得后人,这对寻访当然大有益处。而我首先向陈钢请教者,则是枫桥是否曾经是诸暨的中心。陈钢称并非如此,他说在宋乾道年间时,这里曾经是义安县的中心,只是后来又归为成了诸暨的一部分,不过历来确是诸暨重镇,看来我的想当然没啥道理。


附近的门牌号


仅见一片空地


我等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广场上,而后跟随陈钢前去看陈遹声建造的畸园。穿过一座仿古门洞进入后面的街区,我在门牌号上看到这里是“孝义路38—2号”。再往前走,来到了一个拆迁后的小广场。陈钢说,这里就是当年的畸园。然眼前所见,早已拆的没有了痕迹。除了一条狗在那里寻寻觅觅,余外则是修建没几年的水泥墙,而水泥院内也有几栋残存的仿古建筑。陈钢说,那里也是畸园的一部分,解放后畸园被政府征用作粮站,但其建筑结构并没有马上破坏,迟至60年代,还有当地小学生将畸园作为游览景点,里面的楠木大厅仍颇有景致客观。


游荡的狗


从阮建根给我提供的资料看,当年的畸园规模宏大,建德胡念修曾写过一篇《畸园记》,此记首先描绘了枫桥镇悠久的历史与人文的辉煌:“概浦千顷,挟庆湖三十六源而朝宗;句乘九层,环杭乌七十二峰而鼓吹。紧枫桥之重镇,地即义安;有绿野之名园,天连古博。同忧同乐,当谢公陶写之年;一壑一丘,正范伯流连之所。星联东井,揖让怀葛之衣冠;月霁南山,襟带齐梁之烟水。此则清芬可仰,人以畸称,聚族而居,地因园著者矣。”


胡念修在此也提到枫桥原属义安,而关于畸园的美景,他在该记中有着大段大段的描写,我仅摘取其中一小段如下:“骏公先生,太丘世泽,于越耆英。九转木天,一笔江海。在山之水,清自廉泉;出岫之云,用为霖雨。高冠游侠,方山以倜傥生姿;卉服谈禅,宝纶以嵚崎自喜。珥节莼鲈之郡,掬秋水以盟心;校经莪蔚之图,依白云而望舍。”骏公即陈遹声。


胡念修的这段话,讲述的是陈烈新开创庄园之事。而其中的“宝纶”二字当指陈洪绶的宝纶堂。可见,陈遹声父子与陈洪绶有着较近的关系,陈遹声是陈洪绶的七世族孙。对于畸园内的美景,胡念修写了多篇赞语,比如他给畸园中的“揖扬拜王之楼”的赞语是:“杨为逸民,王亦高士。铁银二峰,梅环九里。山高水长,风流未已。”


仰望隔壁院落


陈遹声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奇怪的楼名?金坛冯煦所撰《清故光禄大夫陈遹声墓志铭》中称:“辛亥(1911)而后,益壮门养晦,邈与世绝。于里中营小园,构楼庋书数万卷,日夕吟啸其中,以近王元章、杨廉夫故居,颜曰‘拜王揖杨之楼’。少宗阳明、蕺山之学,律己严毅,不要声誉,晚而弥厉。当轴与公雅,故数招之,谢不往,可谓介矣!缉《明逸民诗》二十卷、《畸庐稗说》二卷以见志,其它著尚数十种,手书诗稿,高几等身,然秘之不一示人也。”


这段话讲述的是陈遹声辞职返乡后的情形,他在畸园中建起了藏书楼,而楼名的来由以其家乡的王冕和杨铁崖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他崇拜这两位先贤,且其家距这两位历史名人的故居又不远,所以他才起了这样一个堂号。其实,冯煦在此《墓志铭》中并未将陈遹声的藏书楼一一列出,因为畸园之内还有多个藏书楼在。而这些书楼均与历代藏书大家有一定的关联。比如畸园内有一栋房名为“野史亭”,胡念修对此楼的赞语是:“不慕子京,帅蜀修书。乃学遗山,筑亭以居。史文野质,回望石渠。”


陈遹声校《皇朝通志》 清光绪八年浙江书局刻九通本 


由此可知,野史亭之名就是本自元好问。当然这里面还有前面提到的“授经堂”:“刘传七略,王授青箱。名父之子,世称元方。由园遗老,题图肯堂。”胡念修所写的这个赞语将陈遹声父子比喻成了西汉的刘向刘歆。这种比喻方式,料想陈氏父子肯定最爱听。而畸园中还有“学苏斋”,通过胡念修所写赞语可知,学苏斋是本自翁方纲:“昔有覃溪,自号苏斋。今见陈子,蜀学书怀。会当持节,摩眉山崖。”


除此之外,畸园中还有“读未央文字之室”,从名称上似乎难解此室的来由,然胡念修在赞语中写道:“滂喜通儒,善说文字。公为解人,与之同志。西京之遗,南閤之记。”


滂喜斋乃是清末大收藏家潘祖荫的堂号,以我的猜测,读未央文字之室应该有此暗喻。而阮建根给我的材料中则标明读未央文字之室就是潘祖荫所书匾额,看来我的猜测很正确。


据陈钢介绍,畸园之“畸”在汉字语境中也是很特别的,这是陈遹声大智慧的体现。陈遹声的祖父陈殿荣字继垣,在当地方言中,与园名发音一样,不能不说是种巧合,这一点上或许也有陈遹声有意为之的因素。


继续向前


余外,畸园内还有带山草堂、双红豆庄、馌耕堂等等,这些堂号均是请当时的文化名人撰写匾额。比如畸园中还有一座向月寮就是请翁同龢题匾,而紫石山房则是请徐世昌来题写。能够请得这么多的大名人给其园林一一来题写匾额,这足见当年陈家交往之广、势力之大。仅从这些堂号的数量即可猜测出,当年的畸园是何等之宏大。而当时的大藏书家缪荃孙还给陈遹声的《峰泖宦隐图》填过一首百字令:


九峰三泖,正天风吹绿、平芜烟树。太守鸣驺花外转,想象欧苏襟度。父老扶犁,儿童骑竹,尽入嬉春句。衢讴家祝,使君方欢来暮。


同是飘堕天涯,朱幡早盖,殊羡君荣遇。我向江湖甘匿迹,终老萝云菰雨。铃索西清,羽书东国,旧梦无心数。五茸城下,何时来理游具?


哪怕有艺术的夸张,但也足说明当年的畸园的确美景如画。可是,我等一行人眼前的所见,却完全不能与书中的这些描写叠合。徐晓军、王以俭两位馆长也站在那里感叹着历史的沧海桑田。而我则发愁于在这片空地上,如何找到拍照目标。


墙的另一侧


眼前的所见确实难令我找到拍摄意向点,而我唯一的办法则只能是一遍一遍追问阮建根和陈钢两位先生,总希望在我的追问下,他们又能告诉我尽量多一点的线索。我的喋喋不休真应了当今的一句时髦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阮先生告诉我,距此处不远的山上还有陈遹声的墓。


驶入大山之中


对于藏书家之墓的寻访,早已是我的重点寻访题目。然其寻访难度远超过了书楼,今日无意间得到这个信息,我当然想去一探。于是立即追问,由此前往陈墓大概有多远。阮先生说,开车大约有二十多分钟,如此推论起来,其距离应该在二十公里之内。而此刻我又想起,我等一众在枫桥镇聚会,已经凑齐了四辆车,这么多人跟着我去上山寻墓,是否会耽误朋友们的要务。于是我立即征求众位的意见,没成想所有朋友都愿意前往一看。能有这么多共同志向的友人一同去访古,想一想都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于是,我等跟随阮先生的车小小的浩荡了一把,一同驶向枫桥镇外的山上。


停在了这片空地之上


一路上所见,到处是阡陌交通的田地,岔路极多,然路上的标牌却很少。如果不是知情者带路,要想独自找到这里,其难度可想而知。而我等经过千年香榧古镇赵家镇后,驶入山区道路,沿着盘山道一路上行,绕过了几处山头,在某座山的缓坡上看到了一处破旧的佛寺。寺庙前有着很小一块空地,我们的车也就挤停在了这里。我原本以为这是山中的唯一停车之处,而陈遹声墓还会徒步寻找,阮建根则称,陈墓就在此寺的后方。


寺院前是陈遹声墓的牌坊


完好


牌坊后方就是荐福寺的山门


该寺前的空地上立着一座石牌坊,阮建根称,这就是给陈遹声墓所立者。果真从上面的字迹中看到了陈遹声字样,将个人牌坊立在寺庙门前,这是我所未曾看到过的制式。因为此牌坊距寺庙山门不足十米,且立在了正前方,而我看到后方寺庙的山门上刻着“荐福古寺”的字样。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制式呢?


细节精美


端详上面的文字


阮建根回答了我的疑问,他说按照康熙《诸暨县志》上的记载,荐福寺旧称荐福教寺,“在县东七十里驻日岭侧,宋开宝四年建,初名报恩院,宋改今额。”当地村民叫此处山头为狮子岩,旧时农村以狮、象命名的山峦,多是风水宝地。


隐隐能够看到山顶上新建的荐福寺



陈遹声这样的官宦世家的葬地,应该是很注重风水堪舆的,由此而认定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然而寺庙为什么允许陈遹声的墓建在此处。阮先生猜测说,当时这处荐福寺可能已经衰落下来,在光绪末年或者民国初期,陈家将此寺买下,待陈遹声归葬此地后将其改造成了家庙的形式。如今,原本的荐福寺则改建到了此方的后山上。阮先生向后山指去,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山上望去,果真隐隐地看到了有一座寺庙处在山巅之上。


山顶上的打杮声


仔细端详,这座石牌坊,其细部花饰保留得十分完好,看来未曾遭到破坏。而在拍照间,我等听闻到另一侧的山坡上传来说话之声。我看到几个人挥着长杆在树上敲打着什么,阮建根说这是在打杮子。他告诉我这种杮子与北方不同,其个头长得又小又尖,当地管它叫珠红杮,味甚甘甜。而珠红杮最著名的产地就是赵家镇上京村。这片山乃是上京村的地界,所以一到深秋季节就有人来此打杮子。


牌坊的背面


然而我听到那些打杮子的人边挥舞边大呼小叫,不像是采摘人员。难道这些杮子均为野生?阮建根说,也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是野生这些山区已经包产到户,也可能是某家种植者。然而当地民风不错,再加上杮子便宜,所以游客来采摘,一般本家也不过问。能有这样的好风气,不知道是不是受陈家的感染。而这种珠红杮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真想爬上山坡也去打几个下来。可惜一帮朋友都属斯文之人,我只好压下自己撒野的欲望,继续着陈遹声墓的探访。

 

微信号:zhilanzhaiweili

藏书家韦力的古书之媒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