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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诗话
张之洞《忆蜀游》
整理：钟永新
作者简介：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今属河北）人， 晚清名臣、清代洋务派代表人物清同治二年(1863)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历任湖北学政、川学政、内阁学士、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两江总督、军机大臣等职，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有《张文襄公全集》。
整理者说明：本资料出自《张之洞全集》第12册（武汉出版社，2008年11月1日），该集收录张之洞诗文作品等，涉及四川部分18首，涉及川东、川西、川北、川南多地，附有部分注解，其中居蜀所作7首，《忆蜀游》11首为回忆之作，既有风景生动描写，又有时事古风感触，具有极高的文本价值，此外有首描写火井极为生动，但不知所写何处。
附录： 张之洞四川诗作
泸州渡江 时乙卯秋 夔府、荆门据上游，鱼龙白日狎高秋。 三刀不见楼船下，孤负长江竹箭流。
人日游草堂寺 人日残梅作雪飘，出城携酒碧溪遥。 无端杜老同心事，四海风尘万里桥。
杜工部祠 少乞残杯道已孤，老官检校亦穷途。 荣名敢望李供奉，晚遇难齐高达夫。 凭仗诗篇垂宇宙，发挥忠爱在江湖。 堂堂仆射三持节，哪识流传借腐儒。
剑阁 刘宗北去李雄来，纵辟昏狂衍昶哀。 几见一夫当道守，徒怜双剑倚天开。 黝岩谁毁洪炉铁，雪涧空鸣蛰壑雷。 堪笑明皇旋跸句，方思君德与铭才。
登眉州三苏祠云屿楼 （祠与试院邻，有门与祠通） 坡公南归老阳羡，买宅不入竟折劵。 追逐未安白鹤居，结衔遥寄玉局观。 栾城终见子孙长，斜川差有水竹恋。 峨岷西望徒怀乡，岂意乡人作祠堂。 堂上骨肉尽合食，庭桧夹侍虬龙翔。 树茂竹美人未足，并凿两池起华屋。 蜀菜可荐三春芹，假山犹是千年木。（木假山，今见存，矗立堂下） 诸贤魂魄傥乐此，想见张髯并扪腹。 入门楸花粲春风（祠有楸树，极老，花极繁），花飞入水波涵空。 西池竭泽窘鱼子，东池吐溜乐凫翁。 文书遮眼黑如蚁，刮膜赖有一泓水。 门外谢遣立鹄人，脱冠去佩漱清泚。 三年皮骨嗟空存，半日燕闲曾有几？ 共我登楼有众宾，毛生杨生诗清新。 范生书画有苏意，蜀才皆是同乡人。 （仁寿学生毛席[瀚]丰、绵竹学生杨锐、华阳学生范溶，皆高材生，召之从行读书，亲与讲论，使揅经学） 昔闻采石张文宴，高唱呼起谪仙魂。 主人未半朱竹君，座客已三黄景仁。 蜀产无如无水盛，气节文章多可敬。 紫岩父子亦世家，雁湖兄弟仍同姓。 景仁忠直雍国功，都与三苏相辉映。 名山大川灵气长，谁道后来终不竟。 思贤怀古难久留，嘱付道士祠春秋。 赋诗不敢写祠壁，作俑勿随何道州。（何有诗版，在西池上）
嘉州酒歌 四川渝酒颇有名，重庆所酿也，嘉定酒最清隽，罕有称者。余平生好为表微之论。作歌张之。
蜀江濯锦腻春水，薛涛井出桃花纸。 青衣来会嘉州城，双流停涵水味美。 凌云山下碧深深，照见窈窕蛾眉阴。 作酒不待女儿嫁，家家酿出如黄金。 薛能、陆游醉忘远，岂知今日尚有北客来知音。 蜀人喜夸渝州酒，不问一石泥数斗。 平原督邮不到脐，浓酽只入贵人口。 渝酒浊如苏合油，嘉酒清如雏鹅头。 先取曲米浮脂好，次取江面回波柔。 傥教李白遇此味，兰陵不作他乡游。 吁嗟乎，富春下若今已渺，镜湖一水天下饱。 世俗随人作短长，口腹毁誉亦颠倒。 不惜酿者难，但伤尝者少。 把酒歌残不忍倾，天涯何地无芳草。
携家住桂湖 时余由四川提学使报满还京，住此两夕
新都明贤相，定策诛群邪。 升庵亦通才，万卷丹铅加。 有园不得归，塞耳礼讼哗。 空第作传舍，后人攀秋花。 过客聊寄帑，故相不为家。 惨淡环幽香，自照渌水涯。 虽非平泉木，固胜拙政茶。 回文何哀怨，金齿日已斜。 名福占难并，多取徒咨嗟。
忆蜀游十一首 浣花溪 乾隆下诏访蜀故，礼壂石室均渺茫。 君平卜肆更无考，赵录乐记乌能详？ 独有城西浣花宅，至今门前溪水香。 经术道德皆寂灭，世人所爱徒文章。 文章小技出肝肠，颠倒百代笼三唐。 此老落笔与众异，忧国爱主出肝肠。 胡羯恣睢蕃回哄，收京问寝无时忘。 敦本好贤念故旧，臧获鸡虫皆恐伤。 乞钱辛苦作草阁，苟完岂能免凄凉。 今日朱甍映渌水，满径竹露围花光。 身居两载甚仓卒，栖神独与江山长。 岂是诗笔吐光焰，实惟忠笃通穹苍。 即论爱文亦美俗，岩穴老生皆激昂。 鄙哉大桥题驷马，徒以富贵骄其乡。（今成都北十里有驷马桥）
剑阁 物苟有可欲，徒自锢南山。 敌国贪吾土，地利难防闲。 瀛海不能阻，奚论山蹊间？ 剑门若石城，猿鸟愁跻攀。 五丁迎秦使，戌卒稀且闲。 阴壑秋雨积，马羸忧石顽。 岩树覆深涧，微闻鸣潺潺。 慷慨发劳歌，谁为赋绵蛮。 陆铭不可求，峭壁惟苔斑。 李唐恃三窟，乘舆四往还。 宋真逮金哀，学步何其孱？ 天子守四夷，岂在保一关？
锦屏山 嘉陵一江胜处在阆州，阆州城南号称五城十二楼。 明镜三面抱城郭，锦屏九叠临汀洲。 江深石润树葱蒨，帝子飞盖时来游。 峭壁下瞰鼋鼍动，危磴上见猿猱休。 山颠地势转夷旷，翘足卧看澄江流。 当年担梯碧瓦照山谷，今日石陵磊磊成荒丘。 时见樵牧语烟霭，无复士女嬉春秋。 杜歌清壮犹可诵，冯记荒渺谁能搜？ 唐代亲藩多典郡，曹皋最著他无俦。 好治宫室恣游宴，犹胜虐下藏奸谋。 吾闻洪州高阁亦是腾王建，飞云卷雨今仍留。 我劝蜀人惜名胜，荒葳勿使山灵羞。
凌云山 李冰弱水性，双流分离堆。 酾为千陂塘，澶漫生文漪。 合为一巨渎，顿异滥觞时。 嘉州江始纵，如鲸扬其髻。 青衣自西注，高浪无雄雌。 灵岩为帜志，岸然临其歧。 石色间黝赤，藤蒙树倒垂。 摩顶高且平，广宴可张施。 手持一卮酒，下视千帆驰。 三峨晃翠黛，晴明或见之。 旷欲游鸿濛，豪欲挈地维。 如去肝鬲病，宿痞吐无遗。 罄山凿化人，皤腹手如箕。 道是南康王，造象福氓蚩。 皋才虽文武，暴侈惊华夷。 留此巨伟观，差足骇蛟螭。 山川数雄骏，吾谓蜀之魁。 苏歌固跌宕，未尽山川奇。 愿召名士游，一洗寒酸诗。
重庆府 江与孙水会汉嘉，南下叙州会金沙。 泸州南会黔泸水，都邑逐渐成繁华。 重庆北会西汉入，壮盛灏溔遂无涯。 楚加补羹陵中国，秦并六王成一家。 名城危踞层岩上，鹰瞵鹗视雄三巴。 巴人能文兼好武，深山今已无长蛇。 唐人分镇昧形式，梓州亦建东川牙。 吴画嘉陵不画入江处，丹青虽妙奚足夸？ 荆湖东控辟门户，子午北向通遐。 东风连樯来估舶，春云被野蕃桑麻。 橘官盐井并充阜，万机织锦翻朝霞。（产巴缎，今更织为方文锦） 请歌巴曲教渝舞，夜夜醉看巴江花。
忠州东坡 川东山水会，忠州最清妍。 巴峻夔狭隘，适处巴夔间。 唐代犹僻陋，谪官类多贤。 前有李与陆，后有白乐天。 既少冠盖客，复无歌舞筵。 民贫吏亦鲁，弄笔图木莲。 野步得东坡，聊寄桑者闲。 我来江上望，花竹笼春烟。 万罫同一绿，菜畦间秧田。 江平碧瑟瑟，山远青娟娟。 刺史甚安乐，厨传颇充然。 不望迁三秩，但愿居十年。 窃笑古人常有迁谪意，虽有山水戚戚无欢颜。（今忠州为四川善地，余按试时，同乡侯菊坡知此州，先调省，年余回任，甚喜）
摩围阁 （在黔江郁山镇） 苍苍摩围山，犹染唐时色。（白乐天诗：“摩围山色正苍茫。”） 此是入黔道，蛮山逞崱屴。 太虚失清旷，遭此群峭逼。 往者李供奉，后来黄鲁直。 山阁井观天，迁客来游息。 其下有丹井，泠泠我心恻。 宜州寄城楼，羡此安可得？ 黄诗多槎牙，吐语无平直； 三反信难晓，读之鲠胸臆。 如佩玉琼琚，舍车行荆棘； 又如佳茶荈，可啜不可食。 子瞻与齐名，坦荡殊雕饰。 枉受党人祸，无通但有塞。 差幸身后昌，德寿摹妙墨。 注诗获任渊，亦得谪蜀力。 南浦题名存，山鬼护石刻。
邛崃山九折坂 （今名大相公岭、小相公岭，土人谓以武侯得名，空非，疑是韦南康、李赞皇耳） 汉家爰金碧，远通西南徼。 至今两物蕃，贡市来六诏。 自从唐蒙后，叱驭犹震掉。 熙朝文轸恢，越嶲供庸调。 匏壶鬼教废，花鬘菩萨妙。 不忧泸水毒，奚畏邛崃峭？ 岚气造阴晦，烛龙鄙不照。 不见山首尾，高度讵能料。 巨有旄牛迹，凄无杜鹃叫。 闵兹役夫病，眴慄捧舆轿。 明发昏未休，百盘困旋绕。 茅舍喜一饭，湿衣就烘燎。 谷鸣致雾涌，摇手戒呼啸。 两日升岭脊，西见雪山耀。 直北走松维，迤南包蛮骠。 积素斗朝日，目慑身飘摇。 大岭最广博，小岭亦窅窱。 熟户解迎拜，生番或改剽。 蜀境接藏卫，法王受征召。 嶪嶪耆阇崛，冠盖久焜耀。 何况益部内，岂蹈回车诮？ 宁远有铜官，诛求吏不肖。 蜀帅无远略，黄龙失信约。 葛侯收南中，岂曰非治要？
夔门 寻河凿三门，导江止一门。 赤甲高刺天，瑶姬司其阍。 自入湔氐道，骤如万马奔。 嘘噏恃一壑，鲠咽不能吞。 滟滪抗其间，虎豹当关蹲。 荡穴走鲵桓，联臂战猿狲。 何人立高艑，指麾滩师尊？ 哀歌助群揖，犯难穿天根。 脐入汩复出，观者失其魂。 霜清秋潦降，寒见东西屯。 牵挽费百丈，峻壁寒可扪。 天建华阳国，人力抉其樊。 昔日麻盐通，今日集诸蕃。 从来多险国，不得如圈豚。 攻者称霸王，守者难自存。 流柹破吴都，井蛙蹙公孙。 八阵已破碎，日落巫云昏。
火井 闭门一无求，善蜀莫如蜀。 大利归盐筴，不薪火自足。 富媪吐灵怪，光向绛霄烛。 一邀萧相窥，再昌炎汉箓。 当其穿凿始，顽坚百丈劚。 万灶恣煎烹，天餍程、郑欲。 却哂巴妇井，丹砂细如粟。 神愁地脉泄，人畏劫灰促。 蜀产洵夥颐，更仆难尽录。 锦江夏丝白，蒙顶春茶绿。 阳木坚胜铁，树蜡洁如玉。 卮茜今衰歇，糖霜复继续。 （顺庆红花之利，今为洋红所夺。自黄山谷居叙州，始造糖霜，，著《糖霜谱》，今为出洋土货大宗） 钢铁饶坑冶，但患无人督。 马牛充耕战，药物兼良毒。 忆昔南宋季，一镇支全局。 缗钱三千万，供军踵相属。 （南宋时，蜀中财赋解三司者三千余万缗，蜀中自用者三千余万缗） 固由地产穰，亦恐征敛酷。 保民有至道，君子善处沃。
青城山 （在灌县，余季父曾知灌县，久闻其胜，今提蜀学报满，遂欲往游，闻有司将具供张，乃止） 五岳之外孰可游，山荒树伐怜罗浮。 雁宕石好病瘦狭，黄山云好嫌阴幽。 匡庐外博中枯寂，但夸帘谷悬飞流。 只有青城不可唾，深秀能使人淹留。 岩壑回互三十里，青苍不落无春秋。 层峦簇蔟散花竹，长坂往往开田畴。 随处涧泉堪濯足，登攀不为芒鞋愁。 千家百寺资用广，薪蔬何待出山求。 欲界仙都此傥是，纵留一月岂能周？ 古有避世姚平仲，今无好事何东洲。（何子贞由四川提学罢官后，曾往游） 兹山十载入梦寐，已办笠屐穷探搜。 或云行部古不到，谢公伐木招人尤。 不畏鹤猿谢逋客，惟恐鸡犬惊鸣驺。 姑效兴公寄吟想，吊奇有愿何年酬？
沈松樵琴泉寺唐经二纸 （琴泉寺在潼川府，即唐慧义寺） 唐书贵楷则，峭急始经生。 千碑同一法，写经遂孤行。 晚出王鳣祥，蚤显钟绍京。 东川遗梵夹，资福独无名。 想见拾遗来，浮图尚峥嵘。 象法不自庇，劫火俄相撄。 舍利已灰灭，掇拾得笔精。 麻纸黄不蠹，松墨湛儿晴。 当时取急就，千万日有程。 卧腕驱拂笔，波媚出欹倾。 右余左不足，荒率得其情。 宋贴多臆改，睹此息喧争。 三藏大海阔，片纸一沤轻。 将毋佛笑儒，宝此如连城。 研金与刺血，彼教何其宏？ 儒徒写释典，蔽惑良不平。 我自重我法，古今一蒋衡。 谁存孔壁简，岂咎秦皇坑？
——《张之洞全集》第12册（书札、著述、附录、诗文）（武汉出版社，2008年11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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