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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看不懂《路边野餐》呢?

 范雍祈求上天 2018-03-03



《路边野餐》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但很多观众直言看不懂,逼得导演毕赣在接受采访时不得不说「看不懂我的电影,我可以道歉」。




之所以看不懂,从根本上讲是《路边野餐》采用了非线性的叙事模式,将过去、现在、未来不同时间段发生的事情交织在了同一个空间里,回忆的片段、未来的情境与当下正在经历的事情融合在一起,过去与现在比肩,现在与未来并列,所有的事情都是碎片与碎片的拼接。


这与观众熟悉且期待的线性叙事模式不同,观众很难在《路边野餐》中体验到被故事带入的快感,也同时就失去了看懂这部电影的耐心。




无奈观众还是把《路边野餐》当成了故事片来看,甚至与同期上映的几部商业电影的故事进行对比,殊不知《路边野餐》打破线性叙事模式的做法就是与商业电影的逻辑背道而驰的。


打破线性叙事模式的电影其实有很多,这不是毕赣的首创。但毕赣这部《路边野餐》选择打破线性叙事模式,是由其电影思考的主题决定的。




《路边野餐》是一部思考时间性的电影,导演毕赣不止一次这样说。的确,在110分钟的影片里,出现了很多关于时间的明喻、暗喻,比如流水、风扇,比如坟墓、钟表,再比如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导演似乎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来提醒观众这是一部思考时间性的电影。


尤其在影片中「荡麦」这个地方,导演力图用一种最真实的方式,通过一个接近42分钟的长镜头将过去、未来和现在浓缩在这个小镇里。在这个小镇里,陈升遇到了自己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前妻,看到了长大后开始谈恋爱的侄子卫卫,也重演了老医生和林爱人几十年前的爱情故事。




过去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小镇消失,未来发生的事情也在这个小镇里清晰可见,无数的片段都真实地呈现在「荡麦」这个场所里,交织、缠绕、拼接,时间不是以一种连续的方式线性展开,而是以断裂的方式在空间中呈现的。


简言之,时间分布在不同空间之中,过去、现在、未来都不过是在这个延伸的空间中点和线而已,点线连接,构成一张复杂的网络。这是一种空间化的时间观。




这一点,其实在毕赣常提起的前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里就明确表明:「过去会认为,未来只是现在的一个延续,带着变幻在地平线上隐约闪烁;而现在呢,未来和现在已经融为一体。」


在《路边野餐》里,卫卫画在手上及墙上的钟表、逆行的火车上逆流的时间、众多的「圆」的意象,都是对总体性线性时间解构,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空间化的时间观。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毕赣的创作野心不可谓不大,他一方面说「看不懂我的电影,我可以道歉」,但另一方,他其实也并不希冀观众完全看懂,因为他思考的问题并不是要跟「人」对话,而是要跟这个世界对话。


也因此,他将大量的诗放进电影之中,不仅让诗与电影形成互文的内在指涉性,而且通过陈升念主创名单及特写《路边野餐》诗集的镜头明确表示《路边野餐》就是诗,因为诗就是与世界的对话。




在空间化的时间观里,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过去、现在未来交织的巨大网络里。这是一个共时性的巨大网络,我们在这张巨大网络中的位置就决定了我们的一切。但我们自己看不到自己脚下的位置,除非有一个参照坐标。


电影里出现了两个地理坐标,凯里和镇远(荡麦是隶属于镇远),有趣的是,陈升的母亲在镇远生下陈升后到了凯里另嫁,老医生在镇远和林爱人有一段美好的爱情但后来也到了凯里生活,而卫卫的心上人洋洋也将要离开镇远到凯里当导游,故事惊人的相似。




凯里和镇远这两个地理坐标,连串起了整部电影的故事,影片中所有的人,都被固定在这两个地理坐标之中,他们判定自己的位置也是通过这两个坐标。在某种意义上,凯里和镇远,就像是彼此的镜子一样,凯里通过镇远的映照找到自己的位置,镇远也通过凯里的参照给自己定位。


但影片的主人公陈升无论是在凯里还是镇远,都似乎没有确定的位置。他出生于镇远,但生活在凯里,他既不属于镇远,也不属于凯里。镇远已经没有什么亲戚,凯里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接纳他,坐了九年牢出来之后,母亲和妻子都离世了,他成了一个漂泊者,在他所赖以定位自己的凯里和镇远之间,他无法找准自己的定位。




所以他茫然,他彷徨,甚至有些麻木,无论是镇远还是凯里,他都没有根。就像在电影中他朗诵的诗:「背着手,在亚热带的酒馆,门前吹风。晚了就坐下,看柔和的闪电。背着城市,亚热带季风的河岸,淹没还不醉的桥。」他就是这样一个背着手彷徨焦虑,背着城市孤独无依的人。


顺便说一句,没有受过任何表演训练的陈永忠无论是散漫的走路姿势还是慵懒的嗓音都非常贴合陈升这个角色,他将陈升的那种惶然感表现得入木三分。




在这个意义上来讲,与其说陈升是离开凯里去镇远寻找他的侄子卫卫,倒不如说他是去寻找他自己,一个在凯里丢失了自己的陈升去镇远寻找陈升。


他从凯里登上火车之后,导演就插入讲诉了一段他刑满释放之后的事情,镜头指向车头前方的山路,山势险峻,雾气缭绕,镜头跟随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摇晃颠簸。


这样的一个镜头,使得观众就像是陈升的朋友,坐在汽车里一样,听陈升谈话,了解他的过去,同情他的遭遇,跟着他的情绪变化而变化。




在陈升到达镇远之前,观众已经跟着他先回顾了一段他经历过的事情,寻找自己不就是从经历过的事情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吗?这里的插入正恰当地表现了陈升寻找自己的过程,而导演安排的这个镜头,也让我们不自觉地跌入了一个寻找的旅程。


陈升的彷徨孤独其实是整个人类的通病,我们生活在大地上,生活在这个时空交织的网络中,尽管可以通过参照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我们是怎样进入这个网络,又如何离开这个网络,我们一无所知。从根本上讲,我们都没有根,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们就无家可归,我们都是彷徨者、孤独者,是荷尔德林所说的「异乡人」。




《路边野餐》原名《惶然录》,但后来为了「照顾」观众,改名为《路边野餐》,但影片里全程并没有野餐,毕赣说「野餐本身就是很短暂的相会」。我想人类来到大地上,也不过是一次短暂的相会罢。


「荡麦」对于陈升来说,也是一次短暂的相会。他穿着老医生送给林爱人的衣服,用林爱人给老医生取暖的方法为理发店的女子模仿海豚的感觉,然后将老医生带给林爱人的那盘名为《告别》的磁带送给那个女人之后,便要匆匆离开。


他上演着老医生和林爱人曾经的故事,也上演着人类一代一代所经历的故事。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挥手告别,我们经历的,就是一次短暂的相会。




陈升是否寻找到了自己,影片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一旦有了答案,短暂的相会也就失去了魅力。真正重要的,或许我们来过,爱过,寻找过,然后「诗意地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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