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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田:沂蒙“红嫂”

 三槐世家馆 2018-03-03

  明德英是我的妻子。在抗日战争时期,她曾用奶水救过八路军伤员,被人们称为沂蒙山区的“红嫂”。德英是个哑巴,她救护八路军伤员的事只好由我来转述了

  明德英1902 年出生在沂南县岸堤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从小就过着苦难的生活。在她31 岁那年,讨饭来到我们横河村,经人介绍与我结了婚。我也是个苦命人,家里既无土地又无房屋,靠给人家卖苦力挣口饭吃结婚后,村里的人同情我们,就商议叫俺俩到一里外的王家河西岸去看坟,俺俩就住在坟地旁边的一个团瓢里(一种圆锥形小草屋),生活过得很艰难。

  1941年,我们家乡来了八路军的队伍这年冬季,日军进行大“扫荡”。有一天夜里.住在马牧池村的八路军山东纵队司令部被日军包围。由于情况来得突然,司令部机关的一些工作人员未能全部撤离。一场包围与反包围的战斗打响了。

  战斗进行到第2 天中午,我和村子里的几个民兵把几名伤员送到北大山医院,回到家后,见一个30 岁上下的八路军战士躺在床上,德英守在他身旁。他脸色发黄,嘴唇十裂.德英看我有些纳闷,忙揭开被子,指着受伤战士的手臂和肩膀让我看,然后指了指他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衣服,意思是说:我救的是八路军伤员。后来,那位受伤的战士向我叙述了事情经过。德英也比划着向我讲当时的情景。

  这位八路军伤员姓徐,是个炊事员。这天上午,他冲出敌人的包围圈,跑到了马牧池村的王家河沿上。敌人发现了他,向他打枪。他机灵地钻进了俺家门前的林地,敌人紧追上来。那片林地很大,光坟墓就有几百座,苍老的柏树一棵挨着一棵,荒草有一人多高。徐同志在坟墓、石碑、树木间与敌人周旋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被敌人打伤了。他忍着伤疼,朝北跑出了林地。

  这个时候,德英正抱着淹那不足l 岁的儿子坐在团瓢门口的石台子晒太阳,看见受伤的战士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她便迎了上去。徐同志急急地喊了声“大嫂”。德英指着自己的嘴摆了摆手,同志见她是个哑巴,焦急地用手朝林地指了指。德英一下子明白了:后边有敌人追赶于是,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住徐同志的胳膊,把他拉进团瓢里。徐同志看到团瓢又窄又小,藏人很困难,怕连累了俺家,转身想走.德英急了,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用一条被子,从头到脚把他盖得严严实实,自己装出没事的样子,抱着孩子坐在门口石台子上。

  过了一霎,两个鬼子追了过来,朝团瓢里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当他们弄清楚德英是个哑巴后,便打手势问她看见一个受伤的八路军没有。德英毫不犹豫地朝西山指了指,两个鬼子信以为真,拔腿朝西山追去。看着两个鬼子走远了,德英返身进团瓢急忙掀开被子一看,吓了一跳:徐同志由于没有包扎伤口,流血过多,昏迷了过去。水,此刻急需救命的水。可是,水缸里的水用光了,怎么办?德英急得团团转。“哇”地一声,不满周岁的孩子啼哭起来,这一声哭提醒了德英:孩子要奶水吃,这奶水不是可以,一想到这里,她的脸一阵红,眼睛慌乱地四下看,当她的眼光回到受伤战士那干裂的嘴唇上时,她毅然地解开衣襟,把奶头放到他的嘴边,奶汁一滴一滴地滴进徐同志的口里.他慢慢地苏醒过来。当时,战斗刚结束时。有鬼子打这里路过。我和德英担心徐同志被敌人发觉,就商议着把他转移到林地一座空坟里。徐同志也同意了。

  那座空坟没有埋过人,周围被密密的草棵掩盖着。德英和我一起在空坟里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把徐同志扶进去躺下,然后又用草把坟口堵上我告诉徐同志千万不要出去,到时候给他送饭来。德英还为他送去了尿罐和便盆。

  冬天的野外十分寒冷。德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心里一直挂念着空坟里挨冻的徐同志她和我比划着,叫我把家里唯一的一条破棉被给他送去.可徐同志执意不要。到了半夜,德英又穿上衣服,把徐同志从空坟里扶回家来她让我和徐同志睡在床上,她坐在床边,实在困极了,就趴在床沿上睡一霎,还不时地到外边听听动静。从那以后, 白天就让徐同志到那座空坟里躲藏,夜里就扶他回到团瓢里睡觉。

  那时候,我们才搬到林地不久,又添了孩子,家里缺吃少穿,日子过得很紧巴德英知道伤员需要补养,就把我们家的两只母鸡杀掉.做鸡汤给徐同志吃。德英看看自己家里再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就跑到村里要些高粱、玉米面回家熬粥给徐同志喝。

  到了第5 天,德英发现徐同志的伤口化脓了,她的心里象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她一天几次端着盐水到坟里给徐同志洗伤口,给他端屎端尿,半个月过去了,在德英的精心照料下,徐同志的伤口基本愈合。又过了几天,他要返回部队了。他深情地抱着孩子向德英和我表示感谢,德英笑着摇摇手。我把徐同志送到集上,借钱买了一个锅饼给他,让他在路上吃。临别时,徐同志依依不舍,泪水汪汪。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忘记了徐同志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从那以后,虽然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在我家养伤的情景却时时浮现在眼前。1943 年正月的一天,我被日军抓去后,从泰安城带来了一个十五六岁、脚部受伤的小八路,名叫庄新民。他是山东纵队卫生部第1 所下属分所的看护。1942 年底,日军对沂蒙山区进行大“扫荡”时,这个分所的人员被敌人冲散,庄新民混到逃难的人群中.

  庄新民同逃难的老百姓一道躲进了王家河东岸的卧牛山上。天刚黑,遇上了敌机轰炸、扫射。之后,他和我们几个人一起被敌人抓起来,关在马牧池南庙里。第2 天,敌人将我们用绳子捆绑起来,一个连一个,押送到沂水城。两星期后,敌人用笔把我们的脸涂上红颜色,押送到泰安城,一路上还让我们牵着他们在“扫荡”中抢来的牛、驴、羊。到泰安城以后,一位翻译告诉我们:“你们是良民,牛、羊、驴已送到,可以走了。”由于庄新民被抓前与敌人在山上周旋了很长时间,鞋跟磨破了,脚底被刺破,流血流脓。在半路上,他靠我背着走。就这样,他随我来到家中.德英见小八路的脚伤得厉害,心里很难过,马上用盐水给他洗脚,用布把伤口包扎起来。她又出去弄来几个土豆,煮熟拌上芝麻盐,给庄新民吃。夜里为了庄新民的安全,德英不顾寒冷,不时地到外边观察动静。第2 天天刚亮,庄新民醒来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团瓢里的一切,心里很不安:这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家庭,又添上一张嘴,可怎么生活呀!起床后他告诉我,要找八路军去。我和德英几次挽留,他说啥也不肯再住下去。俺俩觉得实在没有东西糊口,就答应了他。这天早晨,德英跑到村里借了几个地瓜,煮熟后让他吃了一半,另一半让他带着在路上充饥临别,我告诉他;“你去找找看,找不到部队再回来。”就这样,我们含着泪水把他送到了王家河岸上。

  1955 年,在上海工作的庄新民经过多方查找,与我们取得了联系至今书信来往不断。

  德英始终热爱人民军队。全国解放后,我们先后送儿子、闺女、侄儿、孙子4 位亲人参军。后代们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一张张立功喜报飞进我们的家。

  ( 1 988 年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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