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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春天(13)海战

 陆一2 2018-03-04

有史以来,海洋上还从没有过这样庞大的巨兽。希腊巨兽有366艘战舰组成。而波斯巨兽则比它庞大一倍,舰只奖金800艘。每艘战舰上都有二百多人,在小小的萨拉米斯,有二十多万人在彼此对峙。
这些船只是地中海上的霸王——三列桨战舰。
三列桨战舰是当时海洋强国的主力舰。它大约有35米长,宽度大约有5米。在这个小天地里,拥挤着大约二百多名船员。其中170人是桨手,其他则是战士和水手。它的甲板上是武士和水手,桨手则藏身于甲板之下。桨手分成彼此错开的三层,每人手持一桨,按照指挥的口令,以同一节奏划桨。这些密密麻麻的船桨,使战船看上去就象一只漂浮在海上的蜈蚣。
看上去这是一个臃肿不堪的配制。建造一条这样的战船,需要大量的金钱,而把它运转起来,又需要大量的人员。而这种巨无霸又非常脆弱。一旦大风暴到来,它远不如圆底商船可靠。因此,这种战船很少敢在公海航行,大多都是紧贴海岸线行驶。一旦看不到陆地,船员就会感到无比的恐惧。
但是它有一个巨大的优点,足以弥补所有这些缺陷。那就是它的速度。
三列桨战船有两面风帆,不过在快速行驶时,它主要靠桨手推进。连续行驶时,战船一天一夜可以航行350公里。在作战时,它的速度甚至可以更快。所有桨手全力划动,三列桨战舰的速度最高可以爆发到14节。在当时,这是一个惊人的速度。将近50吨的庞然大物以每秒7米多的速度冲向敌人,可以产生巨大的冲量。老式的战船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注:Strauss则认为爆发速度大约是10节左右)
三列桨战船最早由腓尼基人发明,距萨拉米斯之战至少有已一百多年。但直到几十年前,地中海才爆发了一场海上革命。三列桨战船横扫地中海,成为海洋的霸主。老式战舰象深秋的树叶一样飘落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些舍得向大海投入无限财力人力的国家,才有资格参与这场革命。三心二意的参与者都被逐出了海洋。虽然建造它要花费更多的金钱,运转它需要花费更多的人力。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拥有了它,才有可能征服海洋。
等到薛西斯发动战争的时候,东地中海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海上巨头。所有这些巨头——腓尼基、埃及、塞浦路斯和伊奥尼亚,都参加了波斯舰队。希腊同盟要靠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东地中海的海军力量。
   
以往,海战跟陆战本质上差不多,只是变换了一下舞台而已。船上的武士隔着水面互相射箭、投掷标枪,或者干脆两船靠近,冲上对方甲板,进行肉搏。这种作战更象武士的交手,而不是海员的较量。
新的海洋革命改变了这一切。
传统战斗方法依旧被保留了下来,但是除此之外,它还有一种新战术,就是“撞”。
三列桨战舰的船头,有一个数米长的巨大尖顶,上面裹着青铜。当战舰全速冲向敌人的时候,尖顶可以一下子撞破对方的侧舷。一旦进水,战船会要么沉没,要么搁浅,丧失战斗能力。
这种战术之所以到现在才出现,原因也很简单:以前的战船速度不够快。只有速度超过10节,才能有足够的冲量撞破敌舰。
“撞”的战术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真要做到,需要极高的技巧。战舰要非常灵活地调节方向,准确地对准对方的软肋,发动雷霆一击。同时,还要能在撞击后迅速地全身而退。否则的话,海战就会演变成甲板上的搏击。
但是这种战术还没有穷尽其技巧。不久,又有一种新战术被发明出来了,就是“剃”。这个方法运用起来更加复杂。舰只要按照一定角度,在敌舰侧舷飞速划过,用船头把敌人的桨撞断。战船的船头就象一把剃刀,而敌人的船桨则象浓密的胡子。要拿这把剃刀刮掉胡子,需要惊人的准确。一旦失手,就会和对方碰撞在一起,演变成血肉模糊的肉搏战。
现在的海战成了一种精致的死亡之舞。参战者要在海上翩翩起舞,散播血腥的死亡,同时又要打乱对方的舞蹈,把它变成碎乱的运动。每艘船上的二百多人要合作地天衣无缝,就象一个人那样在海上起舞。而整个舞队又要彼此配合,按照一个节奏盘旋起舞,插入对方的阵列,撕碎对方的防线,同时又密切保护舞队成员的软肋——侧舷和船尾。获胜的关键不再是勇敢和强壮,而是秩序与配合。
海战成了一种复杂的艺术。而腓尼基是这个艺术的大师。
腓尼基城邦是新战舰的发明者,也是传统的海上霸主。腓尼基有过辉煌的历史。它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字母文字,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商业民族。它的殖民地和贸易站遍布地中海,它的船队甚至冲向了大西洋。几百年来,没有人能在海洋上挑战腓尼基的权威。
如今它沦为了陆上帝国的奴隶,为了分享其残渣剩饭,前来帮助主人摧毁希腊。它有理由蔑视希腊敌手:希腊城邦和它比起来,不过是后起之秀。而雅典舰队的历史则更为短暂。
和希腊战船比起来,腓尼基的三列桨战舰更高,更大,更快。它的甲板更为宽阔,可以容纳大约40名武士。薛西斯为了控制舰队,要求属国提供船员,而由波斯人出任甲板上的斗士,因此这40名武士里大多是波斯弓箭手。整个波斯舰队,配置都和腓尼基船只差不多。
希腊船只则比较矮小,甲板也更狭窄,上面的武士只有18个:4个弓箭手和14个重装步兵。但是很奇怪,虽然比较小,但是希腊船只却更沉重。这也许是由于造船术的差异。相形之下,波斯战舰就象一个个轻盈的海上大鸟,而希腊战舰则一条条沉重紧凑的海蟒。
如果拿出一条腓尼基战船,和一条雅典战船,比较他们的性能,雅典船只无疑要落败。腓尼基的战船比它速度更快,运转更轻巧,而且也更庞大。
地米斯托克利清楚地知道希腊舰队的弱点。他没有更大更快的船,但他有一个完整的战略,有一批优秀的海员,还有最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勇气与希望。他要用这些东西,拼凑出明天的奇迹。
这是他的不眠之夜。
   
   对波斯人来说,那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薛西斯深恐希腊人连夜逃跑。他派出分舰队包抄海峡出口后,又下令海军在海峡入口来回巡游。此外,他还下令运送400名战士到海峡中的一个小岛上去。那个岛屿叫普西塔列阿,位于海峡入口的中部。薛西斯认为这是个战略要地,可以和海军遥相呼应。
等到黎明的时候,波斯人已经部署完毕。几百艘战舰排成三列,浩浩荡荡地横在海峡前面,在它们背后,是从爱琴海里缓缓升起的太阳。
这一天,是公元前480年的9月25日。
   
这是战斗前最紧张的时刻。波斯舰队的全体人员都紧张不安,注视着海峡深处。战士攥紧了剑柄,桨手们在黑暗的底舱里寂静无声,等待着指挥的口令。
忽然,海水开始荡漾。一拍又一拍的海浪击打在船舷上。
远处的群山也在晃动。普西塔列阿上的400名战士惊恐地看着震动的大地。
一场地震同时袭击了海洋和陆地。
还没有等波斯人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地震就戛然中止。波斯人一无所伤,但却感觉到了无名的惶惑。也许这是神明的预示。它没有暗示结局,但却标示出了此时此刻的重要。所有人都感到了自己正站在一个伟大时刻的门前。
希腊人第一个敲响大门。
   
波斯人听到海峡深处传来的声音。那是雄壮的吼声,就象凯旋的战歌,夹杂着对胜利的祈求,对敌人的蔑视。从几万希腊人的喉咙里发出嘹亮的合唱,在海峡两岸的崖壁间形成巨大的回声。军号声、笛声夹杂着歌唱,轰鸣着冲向波斯舰队。
波斯人默默地倾听着。大部分人听不懂歌词,但却能清晰地听出歌声里的豪迈与无畏。
司令官一声令下,整个舰队启动了。几百条战舰迎着歌声的方向开往海峡深处。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到后来变成了高昂的吼叫:
前进啊,希腊的男儿
解救你们的祖国,
解救你们的妻儿,
解救你们祖先的神殿与坟墓!
此刻为它们而战!
薄雾之中,一支巨大舰队的身影终于浮现出来。希腊人的舰队整齐地排列着,阳光象金屑一样倾泻在它们上面。
   
希腊人舰队本来停泊在一个海湾中,现在他们开出海湾,迎接敌人的进攻。整个舰队延展出大约3公里。这个宽度对于366艘战舰,是相当适宜的,正好让希腊舰只排成两列。地米斯托克利选择了一个非常有利的地形。舰队背靠着萨拉米斯岛。在它北面,是圣乔治岛(St George),南面则是昔诺苏拉海岬(Cynosura)。岛屿和海岬护卫着舰队的两翼,使敌舰根本无法从侧翼进攻他们。这样唯一需要考虑战线的就是正面。
而3公里的正面战线对于波斯舰队来说,则过于狭窄。他们队形无法展开,只能排成数列,拥挤着冲向敌舰。这种地形,让人联想起了温泉关。波斯人数量上的优势无法施展,只能在一个狭窄空间里和敌人一决雌雄。
这个地形可说是上天给于希腊人的恩赐。地米斯托克利精明地利用了它。但同时他还在等待另一个恩赐。
而这个恩赐,需要耐心的等待。希腊武士全神贯注地看着波斯舰队。而地米斯托克利则不时地仰望海峡远处的天空——那里蕴藏着他的一个希望。
   
希腊海军的布阵一向以右翼为尊。这个传统渊源于陆战。希腊步兵左手持盾,可以保护自己左边的伙伴。这样在阵线最右列的战士却无人保护。因此只有最富经验的战士才会被安排在右翼。海军不存在这个顾虑,但依然继承了这个传统。斯巴达虽然只有16艘战舰,但它是盟主,因此被安排了在了右翼。紧挨着它的是30艘厄基那战船。
雅典人拥有180艘战舰,它被安排在左翼。和它在一起的,还有40艘科林斯战舰。这样,希腊海军有一只强有力的左手拳。但是在这个左手拳对面,是一个坚厚的铁砧——腓尼基舰队。
波斯人把腓尼基舰队安放在了雅典人对面,伊奥尼亚人的舰队安放在斯巴达人和厄基那人对面。两者之间则布满了其他民族的战船。
两支庞大舰队已经非常接近了,近得他们可以看听清敌人愤怒的吼叫,看到敌人挥舞的长矛。
   
在海与天之间,在岛屿与海岬之间,腓尼基人和雅典人——海洋霸主和挑战者,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在海洋中,它们非常容易辨认。雅典战舰的尖顶短而厚重,船尾绘制着一个天鹅的脑袋,腓尼基战舰的尖顶长而锐利,船尾像则是一个须发浓密的人头。根据尖顶的差异,历史学家斯特劳斯(Barry Strauss)将它们形象地比喻成鲨鱼与剑鱼。
鲨鱼和剑鱼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紧张地等待着。不安感延伸到了三公里战线上的每一个角落,控制了二十多万战士的心灵。
这个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事。紧挨着圣乔治岛的科林斯战舰忽然全速开动,驶离战场,向海峡更深处划去。
波斯海军却目瞪口呆:希腊舰队居然还没开战,就开始溃逃!
这时候,一件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希腊舰队忽然整齐的后退。几百名领航员同时发出指令,几万名桨手一起倒划船桨。希腊船只退向萨拉米斯岛的方向。后退中,它们的船首始终稳稳地对着敌人,阵形没有任何动摇。
希腊人退缩了。
还未开战,已经有一支部队溃逃,剩下的全体舰只又开始后退。波斯人鄙夷地打量着敌人。波斯舰队摇晃了一下,也开始启动,向希腊人的方向逼近。这样,它们慢慢开进了圣乔治岛和海岬之间的水域。
希腊人还在缓缓后退。萨拉米斯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希腊战船就要撞上萨拉米斯的海岸。
当整个希腊舰队后退的时候,一艘战船忽然驶出战线,冲向腓尼基舰队。
只有一艘。和浩荡的波斯舰队相比,它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在蔚蓝的海洋上,它就象一位孤独的剑客,一往无前地地冲向地狱之门。整个海峡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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