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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剧本（二）
【明】吴 炳 著 第十一出报 闺 【引子·西河柳】［旦上］诗中字，字字心头刺，槛外琅玕，刻来都是。［渔家傲］悄为春愁春不管，几时瘦损梨花面？知道花前人隆阮。无由见，新诗传诵人间遍。缕缕云松蛾晕浅，湘裙折底湘钩软。罢绣鸳鸯拈彩线，个侬无赖抛金剪。奴家为牡丹首唱，日夜萦怀，柳生柳生，你毕竟是何许人物？保母已去打听，想就来也！ 【过曲·六犯清音】【梁州序】病余情景，梦残心事，总入贺囊佳思。我想他这诗，怎样做出来的？蒲团初定，想炉烟细袅心丝。 【桂枝香】箫度迷离曲，莺偷缥缈词。【排歌】今日呵，停妆钿，减匣脂，柳边欲折断肠枝。保母怎还不见来？在此等候许久了！【八声甘州】立残苔藓莲应倦。［作倦介］怎一时困怠起来？［作手托腮介］倚遍阑干玉不支。［作微睡介］［老旦上］书舍人清洒，香闺女寂寥。呀，小姐好睡哩！［旦作睡中赞好诗介］［老旦笑介］【皂罗袍】你看他提心在口，念兹在兹，分明说出相思字。［旦作醒介］啐，怎睡着了？ 【黄莺儿】梦何之？依然庭院，好是夕阳时。［老旦作低叫介］［旦惊介］保母你来了！［老旦］小姐，我来了好一会。事也凑巧，老身去时，恰好柳相公坐在书房里。老身宛宛转转，将他家里的事，问了一遍。他说年方十九，尚未婚聘。［笑介］好笑得紧！恰好会卷传在那边，他说我家大官人，不会做这好诗，定要问传递下落。老身只得把小姐代倩的事情，直对他说了。［旦］怎生就直说出来！他道我的诗如何？［老旦］他只道代倩的，是个朋友，见说是小姐，一发狂喜了不得！ 【前腔】他愁肠如碎，痴情欲死，敢梦断梅花一纸！他道同盟何幸？几番欲拜闺师。［旦］我的诗，有何好处？就这般赞赏起来！［老旦］小姐，好一位官人哩！何必容加粉，真如玉作姿。［背介］这是因缘簿撮合司，何须颠倒费寻思？［旦］他可认得女人家的诗，略有些不同处么？［老旦］正是。他也说来，道笔尖可画浑疑黛。小姐，你看他的诗，也认得出是少年才子么？他吟际空拈未有髭。［旦］保母，书生善诳，还须向旁人细咨，少甚么大家对面原非是。［老旦笑介］老身这访问，是极真的了！明日大官人请会考朋友，少不得柳相公也来。小姐亲自看一看，便知分晓。敢参差，你望风承影，敢也道是男儿！［旦］这也有理，只在帘内一望全了。［老旦］阿呀！忘了，明日是浴佛日期，寺里姑姑请老身赴斋，许多道友们同去念佛；多应不得陪伴，待老身回来时，细问小姐便了。 ［旦］系人肠处断人肠， 月魄花魂底事忙。 ［老旦］既得联吟皆社友， 何妨青琐一窥郎。 第十二出 友 谑 【双调过曲·普贤歌】［丑上］乔才可恶窃虚声，考较原来是末名。在下便白丁，只怕老兄也欠青，传与文场作笑柄。前日和柳大商议，只说公请社友，骗那小顾到来，大家耻笑一场，以雪不肯刻文之恨。他只道好意吃酒，欣然诺之。这时节柳大怎还不到？ 【字字双】［净上］案首新衔满街称，侥幸！身无三两骨头轻，真兴！别人担粪替他馨，怎领？闭口何如好作声？光景！［见诨介］［净］小顾可来？［丑］他说就来。［净］小弟恐他不来，又叫苍头去请了。［丑］妙！［末上］暂偷看馆暇，又替别人忙。顾相公到了！［小生上］日抛书卷，闲情付酒杯。车家相邀，本要辞他；又道我考低了，怕来赴席，只得勉走一遭。［见介］［丑］弟薄酌，单请同社朋友，便谢兄与柳兄同馆，也不曾邀。［净］小弟下次作主。［小生］尚未奉扳，怎好先扰？［净］会卷可传到了？［小生］二兄佳作，已捧诵过了。［净］小弟文字，一发看不得，顾兄真是名士，开口自然不同。［丑］尊作可惜不曾抄得，想选刻中自然刻出来的，那时熟读便了。［小生］又来取笑。［净］沈老师看文，真是法眼。［丑］一毫也不差的。［小生］果然不差！［净］顾兄忒有心了！小弟们都是直肠快口，同社兄弟，须要忘怀便好。［丑］请坐席罢！［净］顾兄请。［小生］怎敢？［丑］若依年齿，该是柳兄；若论名士，还该是顾兄。［小生笑介］毕竟依了会考名次才是。［净］小弟占了。［各坐介］［净］小弟下次不赴会了，［丑］为何？ 【好姐姐】［净］偶然、朝来患病，告会长临期休订。［丑］兄有何病？［净］恐只管夺了顾兄案首，不好意思。［丑］弟也怎么占定第二，难辞贱冗，由他罚例明。［净］一个说病，一个说忙，单单是顾兄去，怕案首不是兄的？［小生笑介］由小弟自家考末，不劳二兄如此费心。甘灰冷，任呼牛马皆能应，蜗角何心更较争？［净］小弟有个计较在此：顾兄文字原好，只因人少，偶然借重，做这件东西；不如与沈老师讲过，多拉些不通朋友来，那时的第三，就是绝高的了！就替一替这件东西，也是妙的。 【前腔】广拉新来后劲，也好衬老成高等。［丑］小弟为顾兄念头，一发真切！我们都是好朋友，反多了这番高低，觉得体面上有些不象。以后只是序齿，何等蕴藉！就是批得不好些也罢了！泯然形迹，其时责系轻。［小生］二兄又这等费心，忒劳了。批评定，漫言贫也原非病；多谢你削面秋风慰劳情。［丑］原叫一班梨园奉酒，今早来回说，小生、丑、净不在下处。［末］闻得还少一脚末。［净笑介］末倒有，在这里。［小生］酒多了，告别罢！［净、丑固留介］［净］我等无以为乐，大家唱只曲子。［丑］也平常。［净］竟上场串串，何如？［丑］绝妙，只是串那一出？［净想介］有了，做《千金记》上一出“韩信胯下”。你我做淮阴少年；顾兄，你便做韩信。［小生］小弟从不曾串戏。［净］又来道学了，大家都在戏场中逢场作戏，这也何妨？［强小生立介］你便不唱，只立在场上，当个韩信便了。苍头，你就打打鼓板。［末应介］［净、丑换小帽介］［窣地锦裆］淮阴年少总驯良，叵耐韩生忒性刚。今朝必定到街坊，要使旁人笑一场。［净］自家淮阴少年是也。我是王一，兄弟便是王二，淮阴市上有名的好汉。近日出了甚么韩信，镇日背着一口宝剑，在市上摇摆，不显得我们好汉，可恶得紧！不免寻他耻辱一场。［丑］前面来的就是了。［净］韩信，你这样一个人，只在河边钓钓鱼也罢了，偏要大模大样自称好汉，可及得我们的屁来？［丑］我闻得好汉杀人不眨眼，你若真是好汉，可把剑刺杀了我兄弟二人，才见手段。若不敢刺，好好低了头，在我们胯下扒过去。 【剔银灯】你平生夸能武艺，到如今敢和咱相比！贪生怕死成何济？休想我今番饶你！韩信把头低，但说出胯底，空惹得旁人笑耻。［旦上，潜看即下介］［净、丑起足要小生钻介，各跌倒介］［小生大笑介］［净］只管耍乐，忘了一件正经事，沈老师这样得意，难道不去谢他？［丑］少不得要些贽仪。［净］正是，你可办了？［各算裱礼诨介］［小生旁笑介］ 【川拨棹】真蛙井，乍窥天，忘本等。这可似魍魉峥嵘，这可似魍魉峥嵘，听不得嗥嗥吠声！［丑］贽仪已算停当了，再饮杯酒。［合］但衔杯，称好朋，共论心，订久盟。［小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作潜下］［丑］小顾被我们抢白不过，竟逃席了！［净］名士也有这一日。［丑］且不要骂。我们趁兴头时节，刻些文章出去，也做名士。［净］更妙！ 【前腔】一日声名满洛城，［丑］算名流，让我称。［净］那文章批语只拣好的抄上，假说是某老亲评，假说是某老亲评，［丑］发书坊教他杀青。［净］小弟也别了。［丑］再讲讲。［净］醉了。我们酒落欢肠，［丑］只怕小顾吃在背脊。［净］这不是好意请人，［丑］分明是吕太后筵席。［净同末下］［丑作醉介］［旦上］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哥哥醉了！［丑］我不醉。［旦］方才做得好戏！［丑笑介］又让你瞧见了。［旦］听见锣鼓声响，只道真个唱戏，出来一看，原来就是你们！哥哥，那做韩信的是那一个？［丑］前日考末的顾文玉。［旦］做淮阴少年的呢？［丑］考案首的柳五柳。［旦笑介］哥哥不要哄我，这不是他！［丑］怎么不是？［旦惊介］真个是？［丑］时常在我家中，那个不认得？他假说醉了，我的酒兴正未，不免赶上捉住他转来再吃。［作跑下介］［旦］你看他浪子行踪，市儿谈吐，面上大有蠢气，意中绝少酸情。岂是俊才？知为赝鼎。昨日保母恁般夸奖，不知他看着甚么来？ 【尾声】风流想像几无剩，只道相看定可憎。这没揣的情肠教我向何处冷？且等保母归家，再问详细。 有才自应有貌， 所见不逮所闻。 意内偏生意外， 信己何必信人？ 第十三出 疑 貌 【南吕过曲·香柳娘】［老旦行上］想帘前细窥，想帘前细窥，定然留意。少不得琴心也倩风儿递，老身去赴佛会，忆着小姐，忙忙回来，不觉又晚了。听钟声早催，听钟声早催，原来会考相公们，酒席都散了。堂上已灯稀，阑珊客归矣！你看小姐还不曾睡，倚薰笼半欹，倚薰笼半欹，月影初低，夜香烧未？小姐，老身回来了！ 【前腔】［旦上］正嗔伊盼伊，正嗔伊盼伊，问伊详细，昨宵絮语浑如戏。［老旦］老身极老实的，今日小姐可亲自看见了？不敢欺。经我这双眼睛看过，再无差错。［旦笑介］还要卖弄，只怕眼乜斜见岐，眼乜斜见岐，错认阮郎归，桃源竟非是！［老旦］怎说老身错了，敢不合小姐的看法么？这滴溜溜的措大，又没有象简绯袍，莫把眼儿忒放高了。笑黄齑未离，小姐你也须把球彩佯低，恕他酸气。［旦］不是这等说。你前日可曾到柳家去？［老旦］去的。［旦］可曾见那人来？［老旦］老身不见，难道说谎？ 【前腔】我亲瞻紫眉，我亲瞻紫眉，讲的好一会话，坐移阶晷，他茶风炉影今犹记。小姐见的，想也一般？［旦］见丰容果奇，见丰容果奇。［老旦］老身原说生得绝妙。［旦］肉意或欣肥，［老旦惊介］难道是个肥大的？［旦］铜馨想当味。［老旦］小姐这般说起来，一发不是那人了！或者柳相公原不曾来，小姐错认了别个？［旦］问明了哥哥，果然是他。这样人那会做诗？只怕也是传递，料胸中可知，料胸中可知，想也作跷蹊，做个代僵桃李。［老旦］明明有个柳相公坐在庄里，若有代倩一定是他了。小姐， 【前腔】你无烦载疑，你无烦载疑，待老身过去，再看风致。少不得到头猜破诗中谜。［旦］我只爱这诗，也不管他姓柳不姓柳，便家世寒薄些，也不妨！保母，须问明白了，莫含糊便回，莫含糊便回。还有一说：你就要那人再做绿牡丹诗一首来，方才信他。原是旧时题，重拈有新意。［老旦］老身都晓得了，决不再蜂痴蝶迷，再蜂痴蝶迷。莫笑支离，还伊清理。［旦］你去了就来。 ［旦］但认真诗不认人， 诗真便许是人真。 ［老旦］桃源只在花深处， 前度渔郎又问津。 第十四出 觊 姻 ［净上］年纪二十外，红鸾运未交。胡须已满颊，人笑老风骚。我柳五柳赌钱吃酒，闲耍过了日子，倒把婚姻大事丢在脑后。便结识几个表子，也觉没甚意思。一向闻得车大的妹子，非但标致，兼且聪明，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怪道车大前日考了第二，想他的令妹，就如我的小谢一般，娶为老婆，做个代笔，有何不可？昨日在他家会席，帘内影来影去，象有一个女人，想就是车小姐了！车大与我最好，说来无有不依；只是也要小姐自家情愿，先央的当人暗通一通才好。但不知三姑六婆之类，那个在他家走动？［老旦上］为欲寻佳配，重来访俊才。［向内问介］大叔，柳相公可在书房里？［末内问云］你是那个？［老旦］我是车大官人家保母，要寻相公讲一句话。［末内应云］相公在里面。钱妈妈，你自进去。［净听喜介］来得正好。［老旦作叫介］柳相公……［净迎介］妈妈拜揖。［老旦看介］这不是柳相公？［净］只在下便是。还有那个？［老旦背介］这人嘴脸，好生难看，想小姐见的，就是他了。［转介］昨日相公敢在我家赴席来？［净］正是。请问妈妈到来，有何贵干？ 【双调过曲·锁南枝】［老旦］闲行踏，到偶然，邻家借绿窥董园。［净］小园也没有甚么好看，妈妈有话，请就讲了罢！［老旦］不瞒相公，老身来寻一位官人。［净］是那个？［老旦］前日坐在书房里的，敢是相公的同窗么？他也说是柳相公。［净背介］小谢这等可恶，就私下冒我姓名。［转介］妈妈，我这里并没同窗。［老旦背介］明明有一个人，这次来偏遇不着，空到武陵源，不见桃花面。［净］此间往来人多，不知是那个朋友？［老旦沉吟介］怎么不见他？［净］妈妈若有说话，不若对我说了。左右在此走动的朋友自然想得出来，待我转致便了。［老旦背介］知何语，好浪传？事多磨，可叹没方便。［净］学生一向要请妈妈过来，今日幸然到此，直说了罢！ 【前腔】怜孤孑，未觅缘，灯花冷落愁夜眠。［老旦笑介］我又不是媒婆，对我说这话怎的？［净］妈妈，你家有女正芳年，欲求作姻眷。［老旦背介］怎么思想我小姐起来？［转介］这婚姻事体，自有正经人主持，老身只是保母，那里管得？［净］大官人处，我自家去说，自然允的，小姐跟前，只求妈妈撺掇，闺阁里，闻好言，系红丝，少不得你这暗针线。［老旦］这里那里说起？俺小姐呵， 【前腔】巫阳女，洛浦仙，姻缘结来须是五百年。［净］学生正是五百年结来的了！［老旦笑介］只问你金屋在谁边？我这里金屏暂收卷。［净］妈妈不要如此取笑。［老旦］谁与你取笑来？［背介］尽着你舒饧眼，流鼎涎，只唱得一声告乡官，可怜见。［净］敢疑我是个穷秀才么？ 【前腔】论家世，祖父贤，从容手头颇有钱。［老旦笑介］相公家世富贵，老身那有不知？只俺小姐许人，也要略看人材的。［净摆介］人材似俺柳相公也够了。公子信翩翩，你只看风光袖梢剪。［老旦笑介］不是老身冲撞相公说，若再央倩好些的，到彩楼前相一相，自然中选了。［净］难道柳相公专靠央倩的？闻你小姐善于诗赋，何不把前日会考卷子一看？头一名便是学生！［老旦］那首诗可是相公亲制？［净］怎么不是亲制？实实在我肚肠底下挖出来的。小姐倘若看了，必然欢喜。新诗句，竟满篇，想佳人，定留盼。［老旦］俺小姐也不晓得甚么诗。没来由在此胡缠，告去了。［净］妈妈千万撮合，打点谢媒便了。 这段风流实可夸， 花红羊酒敢言赊！ ［老旦］落花有意随流水， 只怕流水无情恋落花。 第十五出 艰 遇 【双调过曲·玉枝带六幺】［生急行上］【玉交枝】小窗私语，听喁喁知应是渠。方才与柳大说话的，好象钱妈妈。赶将出来，又不见了。［向内唤介］苍头，方才可是车家的钱妈妈到来？［内云］正是，已去了。［生］他来寻我，怎不报知？［内云］他自寻我相公说话。［生］想还去不远。【六么令】急忙倒屣出庭除。［作呼介］钱妈妈，快转来！连招手，望风呼。说明就里休教去，说明就里休教去。［作望不见介］原来去远了。小姐小姐，你教保母来到，一定有极要紧的话说，岂知不遇！我谢瑶草这几日想得好苦也！ 【金风曲】【四块金】愁欤病欤！茶饭无心绪。嗟夫已夫！鱼雁无凭据。床上残书，阶前荒雨。日日望钱妈妈，只不见来。【一江风】履声虚，庭草春深，不见人行处。及至你来，我又不晓得，止有一个柳大接着，他一定惊诧了。前番君子儒，前番君子儒，怎变做高阳一酒徒？笑他错眼知何据？我记得他说家就住在近边，何不出去寻他！［行介］ 【玉枝带六幺】他道东家邻妪，靠庄门有寒庐附居。［向内介］借问一声，此间有个钱妈妈，家在那里？［内云］这家就是。［生］呀，为何荒敝至此？你看苍苔深锁壁垣虚。［内云］他一向不住在此。［生］空访问，好踌蹰，想还只伴娇娃住，想还只伴娇娃住。他做车家保母，自然住在车家。竟往他门首去寻便了！我想那日若说明我谢瑶草真姓名，他也好来寻访；如今混混沌沌，只道我果是柳五柳怎处？这是我自家差了！ 【江头金枝】【五马江儿水】书生出处，全凭名姓俱。谁着你对他卓女，隐过相如，偏要假含糊赋子虚。 【柳摇金】今日里教他暗里私摸，闲中空絮。只道我言词奸诈，故作差殊。只怕柳大竟说诗是他做的，把文章剿袭无剩余。［叹介］唉！俗人眼力，若要择婿，定道我不如他了。 【桂枝香】豪华贵倨，怎教得着我风魔酸腐？［笑介］只一件也要查访，诗儿实是谁做的？问何如，所事皆堪倩，东床倩得无？我又想小姐所重才貌，决不单论家世。 【姐姐插海棠】【好姐姐】既然心心自许，早难道称量寒儒。 【月上海棠】止不过青毡本等，弹铗歌鱼，怕穷秀才卖酒成都，还尽强似将军腹负！那钱妈妈也是知趣的，一定在小姐面前赞成此事，鸳鸯谱，稳倩冰人，莫加涂注。已到车家，门上没人，竟进去会车大便了。有人么？［丑上］忽闻堂上客，且向壁间窥。［作窥介］原来是小谢！想又来约做文章了，不要惹他。［生］大官人可在家？［丑捏鼻应介］不在家。［生］你家有个钱妈妈，请出来，我有要紧话与他说。［丑］没有甚么钱妈妈。［生］是你家保母。［丑］外边念佛，好几日不来了。［生］本要在此等他，天又晚了，只得回去。［向内云］钱妈妈来时，可对他说，前日相会过的这一位相公，来寻他说话就是。［丑］晓得了。好了，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作跳笑下］［生］怎么钱妈妈又不在车家？ 【江儿拨棹】【江儿水】我到空回步，他来枉返车，好似天边鸿燕难相遇，知道门头凤字谁题去？只央的堂前鹦鹉能传语。不觉凄凉日暮， 【川拨棹】且归来，别作图。待朝来，再访渠。［作到馆介］到得馆中，又早雨下了。 【尾声】洒窗阵阵黄昏雨，可打得破万千愁绪？直教你数尽更筹自叹吁！ 来往不相值， 幽情何处知？ 风灯乍明灭， 是客断肠时。 第十六出 群 谒 ［净上］但要姻亲稳，何妨道路多！这两日与车大说，要聘他妹子；他说父母不在，须妹子自家情愿。归去商议，竟无回音。我又打听得沈老师有一令爱，现在择婿；倘因考案首的诗得意了，便看上我也不见得。若聘得他的，可不又强似车家！早间小谢桌上觅得诗稿一本，只说是我平日制作，袖将去送与老师，乘便讲起亲事，有何不可？远远望见车大来了，且躲在一边。［丑上］状元放在荷包里，只恐京城剪绺多。闻得沈老师女儿择婿，若柳大得知，定然去求。我这第二，不被第一压了？悄悄的独自一个来，还有妙处：把妹子的诗稿抄了几篇，假作自己窗课，故意请教，以为入门开谈之资。这桩亲事算有九分九了。［净笑见介］车大到那里去？［丑］前面去访一位朋友，不得奉陪了。柳大你到那里去？［净］我也访一位朋友，请了。［各别介］［假转一回仍撞介］［各笑介］［净］大家不要相瞒了，我沈老师，送文章。［丑］我也是送文章的。 【黄锺引子·传言玉女前】［外上］底事索怀，止欠向平余债。［见介］［净、丑］多蒙老师不弃，收録门下。备有贽仪，望老师笑留。［各出礼贴介］［外］多谢盛情，领贴罢！［各出稿介］拙稿请教，求老师面加批直。［个］佳作待老夫从容翻阅，改日奉还。［净］门生一来奉候起居，［丑］二来请教拙作；［净］还有一事启上：门生呵， 【过曲·啄木儿】年空长，姻未谐。［外］这等大才，久该有人择配了。［净］落拓飘零因不才。［丑背介］怎么他也为这件事？［转介］门生适才正要启齿，不期柳门生先说了。［外］世家子弟，怎都还未有亲？［丑］老师，叹人情昨日朱门，盼良缘天上金钗。［外］二兄这般说，敢有甚么人家，要老夫作伐么？［净］车兄先让小弟说。［丑］这个让不得，待门生先讲罢。［外］二位同讲就是。［净、丑合］闻知阃阁留娇爱，幸门墙不作闲人待，愿上温家玉镜台。［外笑介］正是“一家女儿百家求”！二位同是知己，同在此说亲，教老夫也不好回答。［净］自然先尽门生，是老师新取的案首。［丑］老师原说门生的诗也该第一。［外］二兄不须争执，老夫另有酌量。［净、丑各争诨介］［小生上］理义有同好，文章自作缘。老师在堂，不免径入。［净］顾兄，你来便来，那老师的女婿，已许定是我了。［丑争介］是我！［作争诨介］［小生］门生此来，送窗课与老师看，并带拙选宙合大社一册在此，求老师删正；谁与你们争女婿来？门生这窗课呵， 【前腔】萤光趁，雪影挨，小子成章无所裁。这社刻呵，敢翘然品第群伦，谨公诸印证吾侪。至如老师择婿，自然要面试文字，细访人才，高下竟其生平，妍媸酌于舆论，空教眼热楼头彩，问鲰生可有福堪消在？一任屏雀从公自拣来。［外］人家来求亲的尽多，老夫概未轻允。 【三段子】萧条可哀，伴桑榆只有这娉婷小钗。因缘尚乖，结丝萝止等个风流快才。三兄才学俱优，老夫一发不知所择，满前珠玉皆堪爱，想书中自有花星带，且待登科，来询纳采。［净、丑各背介］若等登科，这事就不稳了。［小生］老师门墙岂有白衣女婿？等登科后议亲，极见教得是！门生再启老师，会考几时再举？［净］老师已评品过了，再考也是一样的。［丑］旧规想该歇复。［外］正要另择日期请教。 【前腔】［小生］防他伪才，笑秦楼何须早开？收他骏才，盼金台还求再开。禀过老师，下次会考，规矩再要严些方好！［净、丑］难道前次有甚么弊窦？［小生］严些好做文字，文心静约方无懈。［外］极是！［小生］就是弊窦，也该防闲，便闱墙置棘非为怪。［净、丑笑介］顾兄这样有兴，极是妙的；只怕又占前列，不要见罪便好！［小生］你看我这请复王良偏不自揣。［外］诸兄，既大家鼓兴，待秋爽些定期何如？［小生］领命。［外］笑谈欣胜友，［小生］衡鉴识真儒。［外、小生先下］［净背介］老沈口气，不象许亲；且骗车小姐到手，不要两头脱空。［丑］柳大，你也不是人了！一面求我的妹子，怎么一面又求别家？［净］你没有回头，只得另寻主顾，休怪休怪！［丑］不是我不来回复你，争奈舍妹心下不肯。［净］又来混话，几曾见女子嫁人，自家作主？令尊令堂不在，允贴少不得凭长兄发的。［丑］你倒乖，你的亲事，骗我成就；不知我的亲事，替那个讨哩！［净］沈老师心上，自然要许你我。只因小顾在坐，不好说得。若论案首，终久你要让我。［丑又争介］［净］若把令妹竟许了，便让沈家的亲与你。［丑喜介］也说得是。［净］既然许定，大家认了亲罢！［叫介］车大舅！车大舅！［丑］难道就要我叫你妹夫，［净］便叫一声何妨？ 【归朝欢】［丑］妹夫的、妹夫的，今朝乐哉！稳做了寒家布袋。［净］嫡亲舅，嫡亲舅，今朝乐哉，再无人抢伊买卖。［丑］正是一边筑墙两边快，［净］却不道东家还了西家债。［合］小顾那晓得这等妙事，笑杀那即世孤单小贱才！［丑］还有一说：我前日对着舍妹，怎生替你夸扬，沈翰林簇新案首！好笑舍妹古怪，说你一字不通，连案首文字，也是传递来的。［净背介］活神仙！［转介］怎么叫做传递？小弟自来不识这事，大舅着实替我辨明心迹。［丑］我也辨来，舍妹只是不信，说要隔帘面考一首诗。［净］这个容易，明日就来求考了。［丑］须要用心！［净］自然！ 新诗着意裁， 红叶作良媒。 ［丑］本是前生定， 蟠桃会里来。 第十七出 戏 草 【商调过曲·山坡羊】［生上］接桐阴，槐阴堪倚，斗榆钱，荷钱堪戏。到荼（艹縻）花缘已疏，盼葵榴花统难中替。睡迷痴，朝来不觉饥。这风风雨雨，可是做作黄梅意？我的车小姐，怎不教你保母再来走一遭儿？难道你笔砚朋情一朝恝弃？算来还只是我差了，不该自隐姓名，致他无处访问，应疑，敢笑我这假行踪也太奇！钱妈妈，几时再得你到此？无期，好怪你这悄行踪也太稀。小生连往车家数次，并不得见钱妈妈；又恐怕他来寻我，反不想遇，只得日日坐在书馆等他，这也不在话下。好笑柳大不知往那家会考，又来央我作文，此时怎还没有题目来？［末急上］前日骗案首，今番骗老婆；再充转运使，无奈主人何！相公，题目有了，请快些做。［生］我且问你：相公在那家会考？［末不语介］［生又问介］怎么不说？［末］俺相公分付了，不敢说。［生］你若不说，我就不做了。［末急介］不做，还了得？［生］不过考末罢了！［末］考末何妨？俺相公这番十分要紧，不是耍笑的。［生背介］看这苍头好生急落，必有缘故。［转介］我管你要紧不要紧，你若不说，我真个不做了。［末］这等，得得直说罢！今日不是会考，是有人家要面试相公。［生］一定是县公了， 【前腔】可是献琴堂，要骗着乌纱得意？［末］不是。［生］多应是学里先生敢则试芹宫，假向那青衿争气？［末］不是。［生］莫不是你家族长课儿曹，有宗祠旧规？［末摇头介］［生］这番猜着了，想就是沈翰林要复试，较门墙，只怕太史亲质对？［末摇手介］都不是。［笑介］考俺相公的倒是一位女客哩！［生］那有这事？问朱衣，可曾见红妆坐礼闱？我且问你：那女人如何面对相公？［末］只在帘内，不当面的。［生笑介］一般的帘分内外，怕也难为弊。［末］作弊是惯的了，小人积祖传递，好不在行。［生］我且问你：相公为何就要那女人考起来？［末］相公去求亲事，那位女客恐是白丁，要考一考。［生］女人家通甚文理，你相公自己将就涂涂罢了！［末］闻得女客肚里甚是有货，倒与相公差不多哩！［生惊背介］莫不就是他？绝世姿才，何能比比？［转介］是那一家？［末］就是车大官人妹子。［生］这个那里使得？受人代倩，假骗姻亲，连我也有伤阴隲了！你休题，为姻亲，怎替伊？［末］若没有文字去，小人就该死了！［作恳求介］［生背介］忽然想起来，倒不如做一首极歪的诗，等小姐看了大发一笑，绝他求亲的念头。随机，为姻亲，正替伊。［转介］你老人家这等恳求，仍旧代做罢了！［末］多谢相公。小人门外等候，正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下］［生］柳五柳你处思量，是何等样一个人品？便妄想我车小姐来！ 【金络索】【金梧桐】鹪鹩自有栖，鼷鼠何多技！对学兵家，知披还知己。天边费想来，【东瓯令】笑痴狸，只问可有鸡群傍凤飞，亏杀你无羊少雁般般缺。 【针线箱】止靠着我扮彩妆红件件依。若央我骗别人也罢了，就央我骗的小姐，【解三酲】真新异！【懒画眉】同曾见借人聘物，反要夺人妻？就是文字央了，容貌怕也不中！ 【寄生子】再商量，坦腹、威仪，敢也要咱家替？［作看题介］原来题目就是绿牡丹。［做念介］牡丹花色甚奇特，非红非紫非黄白。绿毛乌龟爬上花，只恐娘行看不出。［笑介］诗内把乌龟骂他，他那里晓得？自然一径直抄了。 【黄莺穿皂袍】【黄莺儿】伸纸便欣题；料狂奴，眼色迷，端详那解其中意？只道波翻绣漪，光腾紫霓，少不得人前啧啧夸新制。 【皂罗袍】免教曳白，还他满挥；又非请客，还他切题。柳五柳，你该谢我了，这不是泛常押韵称而已。不免叫苍头送去，［唤介］［末上］见说文成后，应知饭熟时。相公，文章完了？［生付文介］完了。 【簇御林】你收藏好，莫泄机。［末］晓得。［生］他那里等抄誊，不待迟。［末］就去了。［生］你悄地对相公说，我这首诗着实用心做的，不比前番草草无加意。［末］只照前番，也够考案首了。［生］只一件，恐怕文字忒好了，反惹考试官疑心。［末］这便怎处？［生］若他盘问真假，你相公再不可说是央人做的，须要咬定口，无回计。［末］相公也自然如此。［生］管香闺，相看笑眼，绝倒不禁持。［末］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梭。［下］ 【尾声】［生］谑词一首忙传递，回报了你风流佳婿。柳大不要见怪，这作弊姻亲只得来作弄你。 人倩不如天倩巧， 合婚偏得破婚诗。 可知只待张京兆， 更有何人敢画眉。 第十八出 帘 试 ［场上先摆试桌］［净上］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我柳五柳为小姐亲事，只得早来听考。出的题目原是绿牡丹，已付苍头叫小谢做去了。只恐小姐利害，一双娇滴滴的秋波，端端只射着帘外，不比前次会长老人家凭我朦胧；若再叫苍头传送，可不自露破绽？不免就叫车大做这件事，小姐定不疑心。好计好计！［叫介］车大。［丑应上］若要娶妻皆面考，今生情愿再无妻。你做文字罢了，叫唤怎的？［净］有事奉央，少停苍拿一绺纸来，烦你悄悄送来与我。［丑笑介］这是传递了。［净］不要作声，恐令妹听见。［丑］还不曾出来。［净］没奈何，只得央你，成就此事；沈家的亲准准让与你了。［丑笑介］也罢，将就帮衬你一遭儿。［净望介］帘内影动，想是令妹来了。［丑闪下］ 【双调·北新水令】［旦同老旦上］今日个绛帷高揭，新创的女开科。颤金钗至公堂坐，主司推姐姐，少不得巡绰就是你老婆婆。这帘影低挪，可便似贡举辽花阴锁。 【南步步娇】［净］只见他珠翠香风，都在我身旁裹。坐起真无那，［窥介］偷凭扇底睃。［起介］待我走个俏步儿，扭捏身躯，也做得风魔过。［老旦出帘高叫介］兀那生员不归号房，出外闲走，不怕瞭高的拿犯规么？［净急坐介］生员在，规矩敢言苛？告宗师，初犯从轻可！［老旦］相公用心做。［净］晓得。［老旦入介］［净大声吟哦介］ 【北折桂令】［旦］学蚊声聚夜成讹。［笑介］保母，你看他日影儿，笑映日虬髯，弄影婆娑。［老旦笑介］真是好笑，倒好象羊子吃草。［净揉眼、捶腰、磨腹，作倦态介］［旦］为甚的把深眼频摩，围腰虚簸，伟腹轻那？［老旦］这等光景，象是要睡了。［旦］再休想东床稳卧，一凭你梦到南柯。［净睡，作鼾声介］［旦］你听鼻息如何？试问江郎彩笔，可送到他呵？［老旦出帘拍案介］［净惊介］苍头，谢相公文字可完了？［老旦高叫介］柳相公不要睡，起来作文。［净］学生原不曾睡，正在此静想提神。 【南江儿水】隐凡穷非想，那里是弯肱惹睡魔？妈妈，不是我文心一霎能灰堕，则我这春心一点难安妥，怎能够把琴心一谜都猜破？［老旦］快做完了罢？［净］少不得还你今朝功课，掌号筛锣，免费催场烦琐。［末上］文章已就催誊录，关节难通怕内帘。谢相公的诗，催完在此，不免传将进去。［老旦］分付门上，闲人不许放入。［作入帘介］［末］怎么处？［丑上手招末介］这里来，相公与我说过了，传递的东西，待我转送。［末］如此甚好！做文章的说，叫俺相公凭他盘问，只要认定自家做的。［作付文与丑介］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下］［丑进净桌边介］柳兄可得意么？［净］也想在肚里了，尚未写出。［各丢眼色，做照会介］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旦］为甚的眉梢故打睃？［净、丑耳语介］［旦］为甚的耳畔频相撮？［丑近次作私付介］［旦］为甚的殷勤直靠他？［净一面收文，一面望帘内介］［旦］为甚的忙遽来瞧我？［丑仍立开，作看草稿介］这草稿头一个字就妙起了。［净假谦介］［旦］保母，他两个唧唧哝哝象是传递了。［老旦作褰帘大叫介］小姐说有人传递！［丑急下介］［净］那个传递？方才就是你家大官人在此看文。［老旦］小姐，难道大官人倒替他传递？［旦］不提备自家哥，怕反打入他家火！保母，你出去搜他一搜，莫怪我简点用心多，看不的机关当面做摩娑，休指望针眼里轻偷过。［老旦］怎好去搜他？［旦］保母，你也好啰呵，则怕你懒巡拦，自犯科，懒巡拦，自犯科。［老旦出帘介］柳相公，方才真个象有弊病。［净］若疑有弊，请搜。［作伸袖、解衣与老旦看介］［老旦］不见有些甚么？［高报介］搜简无弊。［入介］［旦］明明是有弊的，既搜不出，且看他诗，就是果佳还要再考。［净私抄，低唱介］ 【南侥侥令】任你清官能挣扎，怎当得猾吏巧腾挪！无赃只恐难悬坐，你看我扫千军快写波，扫千军快写波。［作写完大叫介］生员交卷！［丑上］尊作完了？［看赞介］［净作得意介］小弟自家也觉得这次文字不十分出丑，只怕难入令妹尊目。［丑］待小弟袖进去看。［净］小弟搭的发落。［丑入送旦看介］［旦大笑介］ 【北收江南】呀！看来是这般精妙呵，可知道破工夫值得费延俄。［丑］是用心做的了。［旦］也亏他善抄誊，一字不差讹。［丑］果然誊得清。［旦］比前番佳制好还多！［丑］前番已考案首，这次该超等了。［旦］好便好，只怕不是他自己做的。［丑］妹子，你亲自监场，见谁与他传递来？［旦］你且把真情问他，把真情问他，是何人代做这首打油歌？［丑出介］舍妹见了尊作，只管哈哈的笑。［净］想是欢喜了，可说道好？［丑］一头笑，一头说，比前番的更好！［净］这等关实中意了。［丑］只是疑心你央人做的。［净］小弟这样才这，人不来央也够了，反去央人？［旦笑介］我只道真正称赏，抵死承认。保母，你出去问来！［老旦出介］柳相公，若不是亲做的，也要直说。［净］你们三个人，六只眼看的，搜又搜过了，难道文章会平空里飞进来？［丑］你若没有弊病，赌一咒何如？［净］我就赌咒。［作罚誓介］我晓得了， 【南园林好】假言词无端诮诃，可是要赖婚姻生端撒科？妈妈，我实对你说，亲事是赖不成的！［老旦］柳相公，不要这等焦躁。［净］不是我要来考，是你家小姐约我来的，文章不好也罢了；既拙作蒙加许可，为甚的重勒掯起风波？［丑］待我进去，替你恳求。［丑、老旦入帘介］［老旦］你可听见的发作么？［旦笑介］ 【北沽美酒带太平歌】他只道真个值千金七字讹，便恁般弄斤两轻颠簸！只怕不辨璋獐笔底讹，惹胡卢满坐。详诗意，果如何？［丑］这等说起来，不当好了。妹子，你实说怎么样的？［旦笑介］他被代笔的人骗了，跳猴狲随人牵磨，演傀儡借机挑拨。受骗的忒糊涂，没些裁夺，那骗人的，太聪明也难辞罪过。［老旦］小姐只说好笑，怕他不服。明把好笑的缘故，说与大官人知道，也好回复他去。［旦笑念介］“牡丹花色甚奇特”，［丑］也明白。［旦］“非红非紫非黄白”，［丑］不是红紫又不是黄白，准准是绿的了。切题切题！［旦］后面二句好笑得紧，说“绿毛乌龟爬上花，恐怕娘行看不出”，分明自骂是乌龟了！［丑、老旦俱笑介］［旦］呵，呵，真么假么，但由他认么，细思量，还认作倩人犹可！［同老旦下］［丑出介］［净］令妹想没得说了。［丑笑介］我且问你：这首诗怎么样解？［净］总是极妙的了，何消解得！［丑］舍妹说你被人哄了，诗中把乌龟骂你。［净］那有此话？［丑］方才听舍妹念了一遍，还略有些影响，大家念一念看。［作共念介］［丑笑介］以后只叫你柳乌龟便了。这卷子是你自家供状，待我收好在那里。［净作夺破介］［丑］这头亲事，替你费多少心机，在中说合，今日又相帮传递，大段是成的了。谁着你抄这样诗，自打破鬼！不要说你没面，连我也没面了。请了，正是任教挽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下］［净］小谢这个畜生，吃了我的饭，得了我的束修，倒来捉弄我，立时就赶他出门了！早晨来赴考时，何等兴头；如今冷冷淡淡，教我怎生回去？不免唱只曲儿消遣则个。 【北清江引】俏娘行强占了文昌座，举子才一个；夸扬识鉴精，做作威风大。只怕不中得我这俊门生也是错！ 第十九出 逐 馆 【中吕过曲·缕缕金】［末上］亏传递，好文章，照样抄誊去，笔儿忙。再四叮咛说，莫教推让。巧机关做就有谁防？西宾果停当，西宾果停当！俺相公到车家面考，好不胆怯！我苍头也替他捏两把汗。全仗谢相公帮衬，代做好诗；车小姐看来，自然中意，这头亲事稳稳骗到手了！等相公回来，与他讨赏。 【前腔】［净行上］亏传递，好文章，照样抄誊去，笔儿忙。再四叮咛说，莫教推让。巧机关做就有谁防！西宾果停当，西宾果停当？［末］小人讨赏。［净］赏一顿拳头！［末］谢相公说着实用心做的。［净打介］还说用心，快叫他出来。［末］谢相公有请。［净］甚么谢相公！［作打末下介］ 【前腔】［生笑上］亏传递，好文章，照样抄誊去，笔儿忙。再四叮咛说，莫教推让。巧机关做就有谁防？西宾果停当，西宾果停当！［净］停当停当，正要和你算帐。［生］算甚么帐？［净］每日费我猪肉二两、糙米五合、豆腐一块、粗酒半斤，这样好供给与你吃了，要你何干？［生］请同看书。［净］那个同你看书来？［生］你自不看，也与我无干。［净］清明端阳，两季束修，不消说起；连重阳节也预支去了。白白填你穷坑，不思报效。便替做一首诗，有甚么劳动了你？［生］不曾违命，立付苍头去了。［净］多谢多谢！ 【粉孩儿】忙额手，荷君情无限量。果才高七步，世间无两。［生］这也不敢当，但用心赋就，或者也还看得？［净］还要卖嘴，难道见人不要留面光，甚冤仇把晃子来装？［生］敢嫌拙作欠好？［净］明欺我急忙时苍素难分，才题起发指千丈！［生］你且说那一句不好？［净］学生眼睛，也还认得几字。你诗内明明把乌龟来骂我！［生笑介］乌龟从来上诗的。《诗经》上说：“我龟既厌”。古人诗也有“龟浮见绿池”、“文如龟负出”、“金钱愿赎龟”、“山中今见鹿憎龟”，如此之类甚多，怎见便是骂你？［净］不要赖了！ 【红芍药】［生］谁假手淡抹浓妆？翻饶舌说短论长。早知我轻微不压望，问何难自家涂上！［净］你看又来抢白了。［生］就是自家不做，朋友家还有强似我的，时髦岂少共颉颃，你怎不先时拜求供养？［净］做得好诗，被人口也笑破了！［生］那知他笑不是好意？想应他喜惬非常，对名篇击节称赏！［净］放你娘的臭屁！ 【扑灯蛾】心头自忖量，心头自忖量，口里还胡（亻强）。一段好姻缘，被你顿生魔障也；空留绛帐，反折尽体面风光。请请请，我也不要你这样先生，别处利市去，自翻泼瓶油瓮酱，且归家，挨酸忍淡受凄凉。［生］你要我去，我就去。大丈夫处世，何所不可？岂恋此升斗粟耶！ 【前腔】飘零未可伤，飘零未可伤，骄蹇真无状！检点旧盟忆，不怕少咱前帐也。［净］还想冬季束修，好不痴！［生］你就赖了，我谢瑶草未便饿杀。沟渠器量，也润不得我四海空囊。［笑介］［净］你笑甚么？［生］笑伊家胡思乱想也，赚佳人，掀眉抚掌笑平章。［净］还不出去？叫苍头锁了书房门，再不要放这狗贼进来！［生］大笑出门去，何能学棘栖？［下］［净］你看他有如丧家狗，好象落汤鸡。 第二十出 辨 赝 【南吕引子·临江梅】［小旦上，小丑随上］疏竹筛风帘影碎，惊来午梦迟迟，日长闲杀小香闺。［小丑合］绣谱慵披，香篆随灰。［钗头凤］［小旦］春归久，还来否？哀蝉吟遍庭前柳。罗衣薄，愁能难看，晓妆随意，懒成梳掠。弱、弱、弱！［小丑］眉儿皱，浑消瘦，茶餐事事皆嫌谬。檐花落，垂帘幕，指头针线，些时疏略，阁、阁、阁！［小旦］闻得前日有门生来见爹爹，呈送窗稿，爹爹因天气炎热，未曾展阅，奴家从案头取来，原来就是会考三生。［小丑］小姐，那三人可是一个姓柳、一个姓车、一个姓顾？［小旦］你怎晓得？［小丑］小凤曾瞧见来！那姓顾的，人物清秀，真好一位相公！［小旦］那两个呢？［小丑笑介］那两个人，都叫他做“六五六”、“尺上工”，分明一只笛曲儿，想是他的绰号，人物又丑陋得紧。［小旦］只要才学罢了，那在人物？［小丑］小姐，人物是极要紧的。自古宋玉窥墙，潘安掷果，那见有才的没有貌来？［小旦］丫头多嘴，且添些香儿在博山炉内，待我把他诗稿细看一番。［小丑］晓得。正是香添知日永，暑减觉阴浓。［下］［小旦看净稿介］门生柳希潜。这就是前日案首了。你看他满纸穷愁，如泣如诉， 【过曲·红衲袄】恰好象困新丰无所栖，想着他托荆州非得已。这般口气是个馆谷秀才。我闻柳家素称宦族，不应有此苦吟。又不是穷途窘作归装计，久客难将渴病医，为甚的对春风泣数奇，仰屋梁嘘冷气？［又看介］这题目是“赴柳宅新馆”，一发差了！他自家姓柳，怎反说柳馆？可见这稿不是他做的，莫不叔世英雄，专要假语欺人也？做个借他人鞍马骑。再看车生的如何？［看介］怎么都是闺词？ 【前腔】你便有赋长门手段奇，怎如得赋长杨声价起？难道香毫只许描珠翠，腻管偏宜抹粉脂？不说坐灯花刀剪迟，便道照菱花妆裹未！后面一首，是与保母问答之言，定是女人所作，任你仿尽香奁，毕竟是个文人也，总不如他自临摹，娇小痴！看此二人，皆属赝笔，前番试作，未必果出本领？［看小生选刻介］这宙合大社，就是爹爹做的序文，顾生既有选刻，必系知名之士。［看稿介］其窗稿与试作相类，足见名下无虚。前日考的第三，果然屈了！ 【琐窗寒】漫商量若个高低，月旦从今有定题。堪羞赝鼎，枉辱相知；荆山抱璞，几悲沦弃。幸遭逢绣帷高睇。拔奇，不从旧案问评批，何须恚恨知希？好笑柳、车二生把别人的诗稿，抄来送人；又不知检点，想来是个白丁。爹爹，你的赏鉴好差了也！ 【大胜乐】不堤防文是人非，这老监临也欠主持。只怕榜头张奭人惊异，哗曳白，有差池。方才小凤这丫头，倒说得有理，那见有才的没有貌来？爹爹，你只知但凭貌取难搜诈，可晓得单靠言收也售欺。微窥爹爹意中，似欲借此为择配张本，还须着意，险些把琼葩玉蕊，浪葬污泥。［外上］归田暂作偷闲计，闭户新夸却暑方。我儿，你在此看甚么书？［小旦］是三个门生呈送爹爹的窗稿。［外］一向倒不曾看得，可好么？［小旦笑介］好则都是好的，只怕有弊。［外］何以见得？［小旦］那一卷姓柳的稿内，有一题说“新赴柳馆”，［外］就不象他自己口气了！［小旦］这姓车的，竟抄一本闺女的诗来！［外笑介］有这等事！［小旦］只有姓顾的窗稿，与试作不殊。［外］我前日也疑心来，他三人见谒之时，把你原诗付看，试其眼力。柳、车二人，混加赞赏；那顾生就认得不是我做的。［小旦］这也就亏他了。依女孩儿所见，何不再举前社，以别真才？［外］不日也就要会考了。［小旦］爹爹，这次须把规矩放严些儿！［外］是了，前日出过题目，便进来了，不曾坐在会所，以致弊窦丛生。 【节节高】情将老惫欺，少防维，道我妆聋做哑同儿戏。多应是抄时艺，倩友为，偷传递！这次少不得着实稽查了，我精神打起还容易，只怕你心机使尽空烦费。馆阁休夸有鉴裁，不如闺阁闲评第。 【尾声】［合］文场自古多奸弊，把复试文移飞递，自有真才副厚期。 ［外］水落石自出， 睨见雪先消。 ［小旦］不试凌霜节， 何从识后凋！ 【绿牡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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