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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圣徒和禁欲主义——《人性的,太人性的》之宗教生活篇摘录

 遺世的黑玫瑰 2018-03-09

俩死硬派基督教黑粉,比虔诚更虔诚,殊途同归,你俩可以结拜了(。

(杨恒达译本。对于深层地理解圣徒现象很有帮助,至少对我个人而言是如此,非影评就当个扩展阅读吧……

136 关于基督教的禁欲主义和神圣。无论个别思想家如何努力在人们通常称之为禁欲主义和神圣的罕见道德现象中描绘一件奇迹,若用理性解释之光来照亮它,便几乎是恶行和亵渎神灵,反过来讲,使人走向这种恶行的诱惑也同样强烈。一种强有力的自然冲动在任何时候都导致对那样一些普遍现象的抗议;科学,只要它如前面所说,是对自然的模仿, 那么它就会允许自己至少对上述现象的所谓不可解释甚至不可接近提出异议。但是,它至今没有成功:那些现象始终没有得到解释,这使上面提到的那些道德奇迹的崇敬者感到十分满意。因为,一般来说,没有得到解释的东西应该是完全无法解释的,无法解释的东西应该是完全非自然的、超自然的、奇迹般的,所有宗教信徒和形而上学家(还有艺术家, 如果他们同时也是思想家的话)心灵中的要求就含有这样的意思;而讲科学的人则在这个要求中看到了'邪恶原则'。一一人们在考虑禁欲主义和神圣的时候首先陷入的第一个普遍的或然性是这样的:它的性质很复杂,因为在有形世界,同时也在道德世界的范围内,人们几乎在各处都成功地将所谓的奇迹追溯到复杂的、由多方面条件决定的事物上。所以,让我们首先大胆地将圣徒和禁欲主义者灵魂中的个别冲动孤立起来,最终又大胆地认为它们同我们相互密切纠缠在一起。

137 存在一种对自己的违抗,不少形式的禁欲主义就属于这种违抗的最崇高的表现。因为某些人如此迫切地需要行使他们的权力和实现他们的统治野心,以至于由于缺乏其他对象或者因为他们在其他方面的努力总是失败,所以他们最终猛然想到,还是对他们自己本性的某些部分,对几乎就是他们自我的各部分或各阶段的东西实施暴政。于是,有的思想家声明相信这样一些观点,这些观点显然不是用来增加或改善他们的声望的;有的思想家简直就招来了别人对自己的不敬,而如果他们保持沉默本来是很容易继续当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的;还有的思想家收回了以前的看法,不怕因此而被称为前后不一:相反,他们努力成为这个样子,行为举止就像目空一切的骑士,只有在自己的坐骑受了惊、变得疯狂起来、大汗淋漓的时候,才最喜欢它。所以人们攀登在最高山区里的危险道路上,为的是嘲笑他们自己的恐惧和哆嗦的膝盖;所以哲学家声明信奉禁欲主义、恭顺、神圣等观点,在这些观点的光辉中,他自己的形象被丑化到了丑恶的程度。这种自我粉碎,这种对自己天性的嘲弄,这种各宗教都如此。喜欢'用轻蔑回答轻蔑'(pernere se sperni),其实是很高程度的虚荣。'登山训众'的全部道德都在于此:人有一种真正的快乐,他用过分的要求来压迫自己,然后崇拜他灵魂中这种暴君般咄咄逼人的东西。在任何禁欲主义道德中, 人都是将他自己的一部分作为上帝来膜拜,并因此而必须将剩余的部分妖魔化。

138 人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是同样讲道德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按照一个人作出伟大的献身决定和自我否定(它天长日久变成了习惯,便是神圣)的能力来判断他的道德,那么他感情用事时是最讲道德的;较高度的兴奋呈献给他全新的动机,而他像往常一样清醒和冷静,也许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动机。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由于所有伟大和高度兴奋的东西都很接近;一旦人被带入到一种特别紧张的状态中,他就会决定既进行可怕的复仇,又可怕地粉碎他的复仇需要。在强烈情绪的影响下,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伟大的、凶猛的、惊人的东西,如果他偶尔注意到牺牲自己和牺牲他人一样或比牺牲他人更加使他满意,那么他就会选择牺牲自己。所以,他真正关心的只是发泄他的情绪;为了缓解他的紧张状态,他会抓住敌人的长矛,插进自己的胸膛。在自我否定中,而不仅仅在复仇中,有某种伟大的东西,这一点一定是通过长期的习惯才灌输到人类头脑中的;一位自我牺牲的神灵是这种伟大的最强有力和最有效的象征。战胜最难以战胜的敌人、突然控制住内心的冲动——这就是这种否定所显示的;在这样的范围内,它被枧为道德的顶峰。实际上,它涉及的是从一种观念到另一种观念的变换,而情绪却维持在它自己同样的水平面和它自己同样的洪峰高度上。当人们重新清醒过来想摆脱掉这种内心冲动歇一歇的时候, 他们便不再能理解那些时刻的道德,但是对所有那些共同经历那种道德的人的赞叹维持了他们;当内心冲动和对他们的事迹的理解消失时,骄傲便是他们的安慰。所以:那些自我否定的行为只要不是严格为他人而做,从根本上讲就也是不道德的;宁愿说,他人只是给高度紧张的情绪一个机会,通过那种否定而使自己得到缓解。

139 禁欲主义者在不少方面也企图使生活变得轻松愉快, 而且通常通过完全屈从于他人的意志或者通过屈从于一种广泛的法律和程序;这就有点像婆罗门教徒,丝毫不听任自己的任何规定,而是每一分钟都受圣约的支配。这种屈从是控制自我的有力手段;人们忙忙碌碌,无暇感到无聊,可同时

也没有独立意志和激情的激发;在行为完成以后,没有责任感,因而也没有悔恨的折磨。人们一劳永逸地放弃了自己的意志,这比只是偶尔放弃一次更容易;此外,完全放弃一种渴望也许比适量保留它更容易。如果我们想起现代人对国家的态度,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无条件的服从比有条件的服从更舒服。所以,圣徒就是这样通过那种对个性的完全放弃而使他自己的生活变得轻松的,如果人们在这种现象中赞美道德上最高的英勇行为,那么人们就是欺骗了自己。毫不动摇、毫不含糊地固守自己的个性无论如何比用上面所提到的方法摆脱它更困难;而且这需要更加多得多的精神和反思。

140 在许多更难以解释的行为中发现了那种关于自在情绪的乐趣的说法以后,我也在作为神圣特征之一的自我鄙视的问题中,同样也在自我折磨的行为中(通过饥饿、鞭挞、肢体扭曲、装疯卖傻等)认识到一种手段,那些具有这种特征的人就用这种手段来同他们生命意志(他们的神经)的普遍倦怠作斗争:他们利用最痛苦的刺激品和残酷行为,时不时地从沉闷和无聊中浮现出来,他们精神上的大惰性和我们描述过的那种对他人意志的屈从是如此经常地让他们陷入沉闷和无聊。

141 禁欲主义者和圣徒用来使自己的生活尚可以忍受并有所乐趣的最常见手段在于有时发动战争,在于维持胜利和失败的交替。为了达此目的,他需要一个对手,并在所谓的'内在敌人'中找到他。他尤其利用他对虚荣、荣誉和支配权的嗜好,然后还有他的肉欲,以便可以把他的生活看作一场连续进行的厮杀,而把他自己看作一个战场,在这个战场上,善与恶的精灵你死我活地拼搏着。众所周知,肉欲幻想因性交的规律性而变得适度,甚至几乎受压抑;相反,却因性交的节制或紊乱而放纵不羁。许多基督圣徒的想像非同寻常地污移不堪;有理论认为,这些肉欲是在他们身上肆虐的真正的恶魔,由于这样的理论,他们对此不感到自己负有多大责任;他们的自我见证中包含如此有教育意义的坦率,我们将此归功于他们的这种感觉。他们的兴趣在于在某种程度上将这样的斗争永远保持下去,因为正如已经说过的那样, 他们无聊的生活就是通过这种斗争维持下来的。但是,为了使这种斗争显得足够重要,以激发非圣徒的持续参与和赞叹,肉欲就必须越来越遭到诋毁和谴责,甚至被永久罚入地狱的危险也被如此紧密地同这些事物相联系,以至于很有可能基督徒在所有时代都是问心有愧地生出小孩来的;由此一定大大伤害了人类。在这里真理完全被颠倒了。虽然基督教说过:每个人都是在罪孽中孕育出生的,而且在卡尔德隆① 那令人不堪忍受的用最高级表示的基督教思想里,这种思想再一次纠缠不清,以至于他敢于在下列著名的诗句中使用最违背常情的悖论:

人的最大过失在于他不该出世。在所有悲观主义的宗教中,生殖行为本身就被认为是不好的,但是这种认识绝不是人所共有的;甚至所有悲观主义者的判断在此问题上也不尽相同。例如,恩培多克勒②对所有

①卡尔德隆(1600—1681):西班牙戏剧家。

②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90—前430):古希腊哲学家、诗人、医生。

色情事物中可耻的、恶劣的、罪恶的东西—无所知;或者说,他在一大片不幸之中看到了惟一充满幸福和希望的现象:爱神阿佛洛狄特;在他看来,她是这样一种保证:争执并不是永远占统治地位的,而是有一天将会把王杖交给一位更为温和的魔鬼。有实践经验的基督教悲观主义者如我们说过的那样有着这样一种兴趣:他们需要一个永远充满活力的敌人来适应他们生活中的孤独和精神上的荒原:一个公认的敌人,通过战胜和制服这个敌人,他们在非圣徒面前总是一再显示为几乎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的存在。如果这位敌人最终由于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他们被毁坏的健康而永远地逃走了,那么他们立刻就懂得如何来看待他们那住满新的魔鬼的内心世界。傲慢与恭顺这两个天平上的秤盘的上下浮动,就像欲望和内心宁静的交替一样,如此出色地使他们苦苦思索的脑袋得到了消遣。当时的心理学的目的在于不仅怀疑一切人性的东西,而且对其加以亵渎、鞭挞和折磨;人们要尽可能认为自己很坏、很邪恶,他们寻求恐惧,为灵魂的拯救而担心,因对自己力量的绝望而担心。人类将关于坏与罪恶的观念附加于一切自然物上(例如就像甚至现在人类还习惯于对色情事物所做的事那样),困扰想像力,使它变得愚钝, 流露出羞怯的目光,使人不满于自身,变得不可靠、不可信任;甚至连他们的梦也带有一种受折磨的良心的味道。然而,这种来自万事万物的现实中的自然之物的痛苦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它只是关于万事万物的看法的结果。你很容易认识到,人们是如何因为认定必然的自然之物是坏的,然后始终感觉它就是坏的,从而使自己变得更坏。使人怀疑自然, 因而也使人自己变坏:因为人学会了感觉自己是坏的,他也无法脱去自然的外衣——这是宗教和形而上学家的诀窍,那些宗教和形而上学家们想要的就是:人天生就是坏的、有罪的。由于长期生活在自然之中,人渐渐感到自己受到这样一种负罪感的压力,以至于需要超自然的力量来消除这种重负;于是,我们已经讨论过的拯救需求登上了舞台,这种需求完全不是适应真正的罪恶,而只是适应一种想像出来的罪恶。审阅一下基督教文件的各个道德条款,你就会到处发现,这些要求是过分的,人不可能满足这些要求;其意图不是让人变得更加道德,而是尽可能让人有罪恶感。如果人们对这种感觉感到不舒服——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会产生这样一种观念并且如此长久地坚持不放呢?在古代社会中,一种无法估量的精神力量和首创才能被用来通过节日膜拜而增加生活的欢乐,而在基督教时代,同样无法估量的精神力量则被牺牲给另一种努力: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感觉自己有罪, 并且因此而变得激动、活跃、热情奔放。不惜一切代价使人激动、活跃、热情奔放——这难道不是一个衰退的、过于成熟的、过于有教养的时代的口号吗?所有自然感受的领域被周游了 100遍,灵魂对这些领域已感到厌倦:圣徒和禁欲主义者就此发明了一种新的生命激活剂。他们将自己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不是真正为了让许多人模仿他们,而是作为令人战栗的但是又令人神往的戏剧场面, 在现实世界和超感觉世界的分界线上演出,当时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在那里一会儿看到了天国之光,一会儿看到了深渊中熊熊燃烧的可怕火焰。圣徒的眼睛看到了无论如何都很可怕的短暂人生的意义,看到了关于无尽的新生活历程的时刻的临近,这灼热的目光,在一个一半已被摧毁的躯体上,使古代世界的人在所有的深渊中颤抖;人们或观望,或恐惧地移开目光,或重新感觉这种戏剧场面的魅力,屈服于它,依赖于它,直到灵魂处于炽热中和高烧的寒战中——这便是古代在甚至对动物之争、人类之争的景象变得麻木不仁之后所发明的最后的乐趣。

142 总结一下已经说过的话:圣徒和将要成为圣徒的人所拥有的心灵状态是由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因素构成的,只是在宗教观念以外的其他观念的影响下,它们显示出不同的色彩,然后往往强烈地受到人类的谴责,就像它们用宗教和存在的终极意义装饰以后可以同样强烈地指望得到赞美甚至崇拜一样——至少在以前的时代可以这样指望。一会儿圣徒实行同自己的对抗,这种对抗是对权势欲的近亲,还把权力感给予最孤独的人;一会儿圣徒膨胀的感觉背离了释放激情的要求,在一颗骄傲的灵魂的强大压力下,改成让这些激情像疯狂的骏马一样垮掉;一会儿他想要完全停止所有打扰人、折磨人、刺激人的感觉,想要一种醒着的睡眠,一种在沉闷的动植物一般的惰性深处的持久休憩;一会儿他寻求斗争, 在他自己身上点燃起战火,因为无聊把他那张倦怠的脸对着他:他自我鄙视地和残酷地鞭挞他的自我崇拜、他对他欲望的疯狂骚动以及对负罪感的强烈刺痛,他甚至对想到自己迷失的念头感到高兴,他懂得为他的内心冲动(例如极度的权势欲)设置陷阱,以致他陷入极度的屈辱中,他的受煽动的灵魂被这种对照撕得四分五裂;最后,当他十分渴望幻象、渴望同死者或神仙交谈的时候,他所渴望的,归根结底是一种罕见的肉欲,不过也许是所有其他肉欲在其中打成一个结的那种肉欲。凭经验和本能而在神圣问题上拥有权威地位的诺瓦里斯①有一次以天真的喜悦说出了全部秘密:'十分不可思议的是,不久前肉欲、宗教、残忍的结合使人们注意到它们的内在关系和共同倾向。'

143 并非圣徒是什么人,而是他在非圣徒的眼睛里意味着什么这一点给了他世界史的价值。因为人们误解了他,错误地解释了他的心理状态,并尽可能强硬地将他同自己分开, 将他当作彻底无与伦比的、陌生的、超人的东西:他因此而获得了非同寻常的力量,他能以此支配各民族、各时代的想像。他自己不认识自己;他自己按照像关于《圣经》的圣灵解释一样夸张、一样不自然的一种解释艺术来理解他的情绪、爱好和行为的风格。他本性中偏执的、病态的东西,以及它们同贫困的精神、糟糕的知识、不良的健康状况和过度兴奋的神经等的结合,是他的目光和他的观察者所看不见的。他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更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他意味着某种超过了人所应有的范围的善与智慧。对他的信仰支持了对神和奇迹、对一切存在的宗教意义、对即将来临的末日审判的信仰。在照耀着基督教各民族的世界末日的傍晚余晖中,圣徒的身影变得巨大无比:竟然到了这样一种高度,以至于甚至在我们这个不信仰上帝的时代,却还有足够的思想家信仰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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