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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丨杨、柳、杨柳,傻傻分不清楚

 文冠厚朴 2018-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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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觉


鄢化志









小库有话说:

春夏时节,诗人最爱入诗的意象之一大概就是“柳”相关的了。如《诗·小雅·鹿鸣》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唐万齐融《送陈七还广陵》诗:“落花馥河道,垂杨拂水窗”,温庭筠作《题柳》:“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收”,再如宋杨万里《闲居夏午睡起》:“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南朝陈后主《洛阳道》诗之四:“柳花尘里暗,槐色雾中光”。

除柳之外,还有杨、杨柳等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称谓。今天小库便带着这篇文章,来和大家一同辨辨其中的同与不同。






“杨柳”一词在古典诗文中大量出现,但杨与柳在树木学上却并非同种,因而有的观点认为:古人诗文是杨、柳不分,杨柳一词乃兼指杨与柳。如旧版《词源》于“杨柳”条下释文云:“诗词中所谓杨柳,多包括各种言之,故通俗皆讹为一物。”今本《词源》也说:“古诗文中杨、柳通用,故垂柳亦称垂杨。”还有的观点根据《炀帝开河记》之类稗史,认为杨、柳本两种树,自隋炀帝开凿运河,以杨姓赐之,柳树始名“杨柳”。这几种说法虽不无依据,但对古人笔下的“杨柳”一词与杨、柳的关系,却语焉未详,对“杨柳”词义的理解,也不无可商榷之处。

 

杨、柳二字连用为一词,隋唐以前屡见不鲜。如梁简文帝诗“杨柳乱成丝”、刘邀诗“杨柳濯丛枝”等。再早些,汉铙歌鼓吹曲已有《折杨柳》的曲名。若再往上溯,则先秦《诗经》中已有“杨柳依依”的名句。可见炀帝赐姓之说显系穿凿,不足为凭。 

古人笔下的杨柳是否如旧版《词源》所云为兼指杨与柳呢?看来不是。建安七子之一应玚《杨柳赋》云:“趁阳春之和节,植纤柳以乘凉。”萧子显《南齐书》载:刘峻为益州刺史,献蜀柳数株,武帝植于云和殿前,尝玩嗟之日:“杨柳风流可爱!”两例都说明:古人所云杨柳,率专指柳树,而非兼言杨与柳。

 

既然杨柳并非兼指二树,那么杨与柳是否通用?也不是。杨与柳属不同树种,古人早有认识。《尔雅·释木》:“杨,蒲柳。” “柳,南方之草,夏木也。”宋人姚宽《西溪丛语》云:“杨柳二种,杨树叶短,柳树叶长。”李时珍《本草纲目》亦云:“杨枝硬而扬起,故日杨;柳枝软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两树也。”按古人这种因声求义的音训释名法,杨树的“杨”即有“扬起”之意,而柳则有“垂流”的含义。因此清代类书《渊鉴类函》把《诗经》中的“扬之水,不流束薪”句,分类于“杨”字之下。而且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中,也早已将“扬之水”引作“杨之水”。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则综述云:“杨枝劲脆而短,叶圆润而尖;柳叶长而狭,枝软而韧。”二者从树种到枝叶,都区别明显,所以古诗上写杨是“其叶牂牂”,“其叶肺肺”;言柳则“菀彼柳斯”,“杨柳依依”。若遇到杨、柳二树并提,亦必用某词隔开以示区别。如《夏小正》:“正月柳稊”、“三月萎杨”。《石鼓文·汧沔》:“其鱼维何?惟鱮与鲤;何以贯之?惟杨及柳。”梁元帝诗:“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等等。可见古人对杨与柳分得很清楚,他们笔下的杨、柳并不通用,尤其从梁元帝诗可以看出:新版《词源》的“垂杨亦作垂柳”的说法并不确切。

 古人既然知道杨、柳有别,为什么又用杨柳一词专以称柳呢?原来,在古人的树木分类中,柳是一系列树木的统称,正如清人胡承珙云:“柳是大名”,其下分为河柳、泽柳、蒲柳等,其中蒲柳又叫“杨”。闻一多《采薇新义》引姚氏《识名解》云:“以其杨为柳属,故亦得称为‘杨柳’,非兼言杨与柳也。”胡承珙也说:“古人云杨柳者,谓名杨之柳,犹云柽柳也。”总之,古人之谓杨柳,不是说杨、柳无别,合以称柳,而是指名叫“杨”的柳。以词的构成而言,“杨柳”不是同义词复用的联合结构,而是以“杨”修饰、限制“柳”的偏正结钩。这和今天呼军犬为“狼狗”,并非因狼、狗无别而用的混称,而是指形状像狼的狗,道理是一样的。因此,古人笔下的“杨柳”与杨、柳有别,实是并行不悖的。

 

当然,古诗文中确也曾有杨与柳混称的现象,如《庄子·至乐》“俄而柳生其左肘”,在王维《老将行》中就变为“今日垂杨生左肘”。佛教谓苏化万物的水曰杨枝水,如冯小青诗“愿为天上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而古今流行的观音大士画像却是左手托净瓶,右手执垂流袅娜的柳枝。佛教甚至有“杨柳观音”之称,这又作何解释?

古人之所以有时将杨与柳混同,个中缘由是对杨与柳的花与絮的误会。上面说过,若论枝叶,古人对二树分得很清楚,但一讲到杨花、杨絮、柳花、柳絮,就绵缠不分,遂形成一连串错觉和混乱。

 

根据生物学研究,杨与柳皆开花结实。柳花呈鹅黄色,结籽后外面有白色绒毛,是为柳絮,随风飘拂,纷纷扬扬,极似飞雪,故谢道韫咏雪云“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杨花结籽后,虽也有一层细绒,其籽也可随之散飞,但远非如柳絮之轻飞漫舞,落地无声,而是籽大绒少,很快坠泥,大约是“空中撒盐差可拟”吧。但古人未能详察,以为杨花即柳花,柳花即柳絮,结果把杨花、柳絮二物混同,这两个词也随之通用开来。如北魏胡太后《杨白花歌》“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飘落南家”,就称柳絮为杨花。之后如庾信“二月杨花满路飞”,李白“风吹柳花满店香”、“杨花落尽子规啼”,韩愈“杨花榆荚无才思”等,说的都是柳絮。苏轼那首有名的《水龙吟·次章质夫杨花词》,在章楶原作却是《水龙吟·柳花》。而章词中“雪霑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苏词“梦随风万里……一池苹碎”,所咏又分明皆是柳絮。虽也有人观察到杨花与柳絮的不同,如姚宽《西溪丛语》云“柳花即初发时黄蕊,子为飞絮。絮中有小青子,着水泥沙滩上,即生小青芽,乃柳之苗也。东坡谓‘絮化为浮萍’,误矣”,但毕竟仍未详尽杨、柳、花、絮之间的关系。杨花柳絮在诗文中相混通用已成积习,加以柳又可称为杨柳,久之则难免致使在一些场合,将杨树柳树也混同起来,这就是某些诗文中杨与柳的概念名物混乱的原因。然而这毕竟只是个别情况。除言柳絮杨花之外,一般情况下杨柳二树绝少混通。像柳眉、柳眼、柳浪、柳线、柳暗花明等,柳都不可作“杨”;而白杨、垂杨、杨梅、百步穿杨、长杨映沼、枯杨生稊等,杨亦都不可作“柳”。

此外,由于词义演变中的地理环境、社会习俗等复杂原因,“杨柳”一词有时并非指柳,倒是指挺拔阔叶的白杨树。在安徽北部、河南西部都有这种说法。这虽然并未将二树混同,却使“杨柳”的词义由柳转移为杨,原来的偏正结构也转变为复词偏义。这大概和珍贵动物熊猫,按生物种属本应称“猫熊”一样,是语义异化中约定俗成、积非成是的结果,与古典诗文中的杨柳,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要之,关于杨、柳、杨柳,结论如下:

一、杨、柳有别,古人早已知晓。

二、古人笔下的“杨柳”,是专指柳树,而非兼称杨与柳。

三、古人笔下的“杨柳”与杨、柳有别,是并行不悖的。

四、极少数情况下的杨、柳通用,是误称。误会的契机盖在于对杨柳花絮的错觉。

五、因语言演化的复杂原因,“杨柳”一词在某些区域也用以指杨树,但这与古典诗文并不相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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