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伴投壶——古人的宴饮游戏

《重屏会棋图》局部 周文矩 绢本设色 纵40．3厘米 横70．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在我国传世的古代绘画中，有20幅是国家文物局明令禁止出境展览的，这其中有一幅非常特别的人物画《重屏会棋图》。画中所绘的是南唐中主李璟与其几个弟弟会棋情景，画中人物容貌写实，衣着细劲，围棋而坐，很是其乐融融。

在画面塌几的左上角，有一个壶制的容器，塞满箭样的长柄，很引人注意，这便是投壶，同是古人雅集游乐活动之一。怎么个玩法？游戏者轮流站在离壶一定距离的地方，用手把无镞之箭投向壶中，以矢投入“壶”口之内者为胜，并计算得分。投入最多者为胜，输者或罚酒，或作诗句，类似酒令。

《重屏会棋图》局部 周文矩 绢本设色 纵40．3厘米 横70．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重屏会棋图》虽是对弈之景，但可以想象的是，李璟和弟弟们在棋逢对手的博弈中，或许也会起身，来一场投壶比赛，来活动活动筋骨。有静有动，有文有武，雅集于此，岂不快哉？！

其实，这种娱乐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非常流行。当时，诸侯之间友好往来时要投壶，贵族聚会也要投壶，堪称燕饮必备节目，是愉悦宾客的重要助兴手段。

彭旸 齐君投壶

但在讲究礼乐的春秋，投壶一开始并非游戏那么简单。《礼记·投壶》说投壶：“投壶者，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也。”原来，投壶的确是礼仪之一。

投壶谱一卷 （清）李瑶撰

投壶最早由先秦时期的射礼演变而来，射箭是古代优秀男子必备的六艺之一。这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是说一个优秀的男子，必定通晓音乐，知道礼仪，擅长射箭， 会驾马车，会写书法，明了理数，真真是一个全方面发展的人才。这些优秀人才，在很多重要场合，就得展示这些才艺，当然就包括射箭功夫。但毕竟人中杰瑞少，凡夫俗子多，何况全部掌握六艺并非易事。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未必会射箭。

郑慕康 投壶图

不会射箭，射了又不中靶怎么办呢？这就需要立几个规矩：第一是射不中靶的人要罚酒，第二是不会射箭的人不能说你不会，而要以身体不舒服告假。这两种情况都是很丢面子的，尤其是第二种，所以最初贵族士大夫们还勤加练箭，以免尴尬。但时间长了，有些人确实拉不动弓，总不能回回喝罚酒、请病假吧？身居高位，脸面往哪搁？为了让他们不那么难堪，投壶应运而生。因为投壶的运动量很小，所以即使你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参与。

冯超然 投壶图

投壶开始前，场地边上的乐人要奏《狸首》。《狸首》是诗经名篇，瑟曲，已失传。比赛开始，主宾每人四支箭，主人站左边，客人站右边，在距离投壶两箭半的位置开始投掷。拿箭的姿势也有讲究，地位高的人才可以把箭摆在地上，投一箭拾一箭，地位低的，必须把所有箭都抱在身上。

主宾每投一箭，就由司射计分，方式是两方各有一个计分器“中”，上面有孔，投中了就把相应数量的计分棒“算”插进去。宾主八支箭都投完算一局，司射要在胜者的计分桶前“立一马”，也就是得分的标记。之后，胜者要赐给败者罚酒，败方要跪下受酒，不可抵赖不喝。比赛采用三局两胜，两胜就是大赢家，监礼人司正就会隆重宣布：恭喜赢家。全场喝起庆功酒，然后司射会宣布，游戏结束，“撤马”，也就是收场。

刘凌沧 春苑投壶图

看得出来，这有理有节的投壶之乐，并非街头巷尾的凡夫之戏。事实也如此，很多倾向内心修养的贵族文人都很喜欢这种从容安详、讲究礼节的投壶游戏。秦汉以降，它在士大夫阶层中盛行不衰。每逢雅集燕饮，必得以“雅歌”伴“投壶”助兴。雅歌是什么？是士大夫、文人们伴着古乐的吟唱。古乐旋律悠长，吟者凝神专注，调以气息，发出沉稳声音与音乐交融绵长，形式、声色与古人抚琴吟唱的浩歌有些类似。可以想见，雅歌鼓荡着天地的浩然之气，当它为投壶助兴时，这一射礼活动又该是多么高雅。

徐乐乐 投壶图

此时此处的投壶，已经失去了国礼的权威地位，逐渐演化为士大夫、文人们雅集的游戏了。南阳汉画像石中有《投壶图》，图中便是主宾两人对坐投壶，旁有侍者三人，燕饮行乐之趣生机盎然。

为了玩得更好，投壶在流传过程中，游戏的难度增加了，不仅产生了许多新名目，还有人别出心裁在壶外设置屏风盲投，或背坐反投，还有的将原来在壶中起固定作用的红豆倒出，使箭杆跃出，抓住重投，一连投百余次，“谓之为骁”，骁勇之士的“骁”。但这似乎仍难不住能人艺士。有一个叫王胡的人，就可以闭上眼睛投壶，百发百中；巾帼也不让须眉，石崇家里有个伎女，也可以隔着一架屏风投壶，也是百发百中，大概他们都可以称之为“骁勇之士”吧。

明嘉靖 青花四仙贯耳投壶

魏晋时期，名流雅士多聚会，或曲水流觞，或饮酒赋诗，或游山玩水，或书画遣兴……雅歌投壶又得改进，壶两侧加了双耳，投壶之花样剧增，有“依耳”、“贯耳”、“倒耳”、“连中”、“全壶”等等，游乐之盛若此，为魏晋时期的“雅集”活动，平添了许多诗文内容。

明宣德 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投壶

一般来说，雅事过于至雅，难免曲高和寡，这个时候需要人间的凡俗增其生命力。果不其然，到了开放雍容的唐朝，投壶与对弈、蹴鞠一起成为了举国皆喜的国民运动。兴许是这一运动的繁盛，惹得邻国亦心头雀跃，于是，墙内开花墙外香，投壶又流传到了日韩。《新唐书·高丽传》记载：“高丽之君居平壤城，俗喜弈、投壶、蹴鞠”。日本的圣武天皇同样嗜好投壶，如今在正仓院御物院中还保留着投壶之壶、箭等物。《日本的游戏》记载，仅壶的种类就有38种以上，而且他们还将投壶游戏发扬光大，发展出了以扇子代替箭的投扇游戏。

明宣德至成化 高浮雕云龙纹铜投壶

要说投壶的气派，不能不提明宣宗朱瞻基，他不仅在宫中御园摆场操练，而且还是一位实打实的投壶高手。

明宣宗行乐图 投壶部分

朱瞻基为朱棣之孙，年少时就跟随父皇参与各种军事训练和社会调查活动，这使他很小的时候就能了解社会，体会百姓生活。同时他不断与军队接触，也让他对各项体育活动兴致勃勃。骑马射箭是他的强项，但投壶运动因观赏性娱乐性高，也使朱瞻基乐在其中。朱瞻基从小喜欢各种游戏，其中最爱的是斗蟋蟀和投壶。他对投壶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在每次与大臣议论国事之余和宫廷饮宴上，都要与人进行投壶游戏以增加现场气氛，每次投壶朱瞻基都能投出高水平的比分得到众人的喝彩。

明宣宗行乐图 投壶部分局部

传统的投壶活动，到了明清时期，宫中尚有流传。现在北京中山公园内“来今雨轩”北面的十字形亭子，原来就叫“投壶亭”，为明清两代帝王投壶演礼的地方。公园内还保存着六只明清时期的铜质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