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很容易,将复杂的事情以简单形象语言表达出来,却很难。我看有些人将一个简单的问题,越搞越复杂,脑补一大堆,最后还是让人一头雾水。下面,我假设你是一个五年级小学生,我用最简单的文字,让你能明白最复杂的语言文字学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汉字的「假借」问题,汉字的「假借」跟汉字的「象形表意」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如果你不明白假借的原理和规律,几乎读不懂汉字。我们常说汉字是「象形文字」,其实并不严谨,请问完全「象形文字」怎么表达抽象的意思? 苹果可以画一个「苹果」来表达?「水果」怎么表用象形图画表达?「我喜欢吃酸的青苹果」又怎么用象形文字表达? 我看到头条上经常引用网络上有个叫做《象形字典》的网站,这个字典非常业余,最大的弊端是,不明汉字的假借,任何字都以象形的解释,有些本来是假借的字,却用象形的办法牵强附会、胡邹八扯。 只有对一门知识有理论化的认识,在头脑中形成了理论架构,你才能举一反三,碰到类似的问题很快就能触类旁通,而且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所以,下面我就简单的交代一下「假借」的基本原理和规律,第一,什么是假借?「云」表示「说话」的意思就是「假借」,「假借」只跟读音有关。就是把汉字当成表音符号用,不去理会汉字本来的意义。「奥巴马」三个字就是,假借汉字表示外来词,纯粹是把汉字当成表音符号用。 第二,为什么要假借?上文说过,语言中有些概念很难用「象形、会意、指示」的办法造字,「一、二、三」可以用「横划累积」示意,那「100、1000、10000」怎么办?用梳子写? 这时候是汉字的形体表意就要向语音妥协,放弃「象形表意」办法,直接借用一个同音字来表达、记录语言:
除了数字以外,还有很多有些抽象的意思,是无法以「象形」的方法造字的,只有借用同音字,如古文中的虚词「之、乎、者、也、然、其」,都是假借字。 第三,既然假借只跟读音有关,那么假借可能会借用不同的同音字。比如:「余、予、吾」都是假借用来表示「我」,其实是不同时代的不同的借用字, 所以,假借有很鲜明的时代和地域特征,因为汉字语音随着时代和地域变化。 时代不同,借用的字不同: 先秦的假借字「微、靡」,其实后世的假借字「非、无」
地域不同,借用的字不同
以上是的「假借」最基础的理论,我们再来讨论题主的问题:(其实假借理论很复杂,还有很多,但是这里暂时用不到,我就不讲,免得把事情搞复杂了) 本来甲骨文中有「曰」来表示「说」,如:
「曰」字的甲骨文、金文均从「口」从「一短横」,表示「口」之上有所出,「短横」象出于口的声气。本义是口讲的「说话」或「言词」。 「曰」在甲骨文也正是这样用的,最有名的甲骨卜辞【四方风】(《甲骨文合集》14295): 图片和简介引自:百度百科词条——四方风 四方风是著名的中国历史文物,在一片牛肩胛骨上刻有24个甲骨文(残,全文应为28字),记载了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神与对应的四位风神。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四方风】的释文:
甲骨文中「云」是象形字: 「云」就是「雲」的初文本字,本义指「天上的云彩」 甲骨文中「云」表示本义云彩,引申义表示商人的自然神崇拜:云神。
《合集》13401:「尞于三云。」 《合集》40866:「尞豕四云。」 《周礼》有「五云」,指「五色之云」,于省吾认为「三云、四云」指云朵数目,表示对燎祭云。 综上所述:殷商甲骨文中的「云、曰」都是用作本义:「云彩」和「说话」。目前还没有看到甲骨文中借「云」表「曰」。关于「兑」和「说」字的问题。我看见其他人说的甲骨文的「兑」是「说」的本字,其实「兑」的造字本义是有争议的,说起来比较复杂。 「兑」的古文字字形,甲、金、篆都有: 《说文》也是这么解释的;
「兑」为「说」本字,从汉字造字原理和演变规律上可以讲通。但是这种说法找不到任何文献例句支持。 不但甲骨文中没有词句可以供分析,也没有看到任何文献中有用「兑」表示「说话」的意思,不管是传世文献,还是出土的文献:甲骨金文、简牍帛书,一个都没有: 引自:汉语大字典(第二版),页296 所以,能轻下判断说甲骨文的「兑」就是「说」的本字。「兑」就是「说」的本字 因此李学勤先生主编的《字源》一书是「存疑不断」的: 李学勤主编,《字源》(2012,天津古籍出版社),页757 那么,这种说法是找不到证据支撑的,绝不可靠: 那么,接下来就涉及两个问题:第一,什么时候借用「云」开始表示「曰」?第二,有「曰」字,为什么还要借用「云」?第一个问题:前面说过,假借原理的谐声。「曰、云」上古音双声叠韵,有假借的条件,从现有资料来看,在西周金文中没有见到以「云」表「曰」,或者说我没有看到。 东周战国以来经典文献中借「云」表「曰」很普遍,当时学者在引用经典的时候,借「云」表「曰」,「云、曰」等价。 如:《书》云=《书》曰;《诗》云=《诗》曰
东周时代,儒家经典已经形成,当时说话引用经典中的句子,是有文化的表现,所以,孔子对他儿子说:「你不读《诗经》,你说话就没有逼格」。 《论语》是记录弟子和孔子言行的书,孔子开口就是《五经》中句子,相当于今天我们引用名人名言,成语「引经据典」就是引用儒家经典《诗经、书经》等文献。 三国演义中最经典的舌战:【秦宓逞天辩】,开口就是【诗云、诗曰】,这就是逼格,饱读圣贤书的体现: 「云」也用用来表示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出土文献最早可见的案例是:楚国出土的吴国宝剑上有一例句: 《殷周金文集成11718》器名:如姑發衈反劍:「云用云隻(獲),莫敢御(禦)余。」 指用於战斗必会俘虏敌人,没有人能抵挡。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用「曰」还要借用「云」? 这在文字学假借方式中称为:【本有其字的假借】,其原因前面讲了很多,不同的用字习惯、不同的时代、地域用字不同,音近的别字积非成是。 借「云」为「曰」其实就是属于郑玄说的: 其始书之也,仓卒无其字,或以音类比方叚借为之,趣于近而已, 书写的时候比较仓猝,借用了一个音近的同音字代替,但后来也就慢慢固定下来。 比如:
这个字在成语中「流言蜚语」还在使用。
所以,借「云」表「曰」,跟借「余、予、吾」表示「我」是相同的道理。 假借只跟音有关,所以,只要是同音字都可以。不同时代的用字习惯。有的时代用「我、曰」,有的时代用「余、云、」。 古人在书写记录语言的时候,有时候比较仓促,就写了一个同音别字「云、余」代替「我、曰」。慢慢就积非成是变成通行文字。 ---------------------------------------------------------- 最后我们来总结一下,分析「云」的演变借用过程:
这样「云」承担的职务过多,容易发生歧义,那么就要分化造字,以求精确表意:
另外一些职务并不固定通假意義,也就被别的字代替,这属于汉字的职务转移分配。比如在「云」和「芸」秦汉以后,「云、芸」职务固定,不再通假使用。 所以,「云」和「雲」是初文本字和后起字。东周以前用「曰」,东周开始「曰、云、说」并用,如同「我、余、吾」。「说」则是「曰」形声化重构,「上古无舌上音」,「说、曰」上古音是一样的。比如:《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论语》成书时代,「悦」还没有被造出来,就借用「说」字。这说明当时发音「说、悦」相同。 ---------------------------------------------------------------------- 最后,在说一遍,假借原理是谐声,如果你判定为假借,就不要从意义上考虑。 比如:古代借「蚤」表「早」,有些人说这是因为古代卫生条件不好,古人早晨起来抓跳蚤。这就是典型的脑补扯淡。 「假借」有时候也会有意义上的关联,但那不过是巧合而已,古人借用一些意义上有关联的字,也是存在个别现象。但核心因素还是因为「谐声」。 俗话说:非常之举张,需非常之证据。 既然是特殊少见现象,你就要用确凿可靠的证据来证明,不然的话,默认就是不成立的,这在法学上就叫做「无罪推定」。 所以,这种「口上有气」纯粹是扯淡,反而把问题搞复杂,另外对段玉裁注解的理解也有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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