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昧来回答下。如今市面上或者专业推荐书目中,各类有关《诗经》的研究著作,其中为世所普遍称许的,因为各种原因,我大致都曾涉猎过,因此略有感受可分享。正题之前,容先闲话数句。 一方面,《诗经》难读。 先秦古籍距今遥远,读来都极为艰深,也比较枯燥,所以历代一些大师级人物都觉得难懂。这也是为什么《诗经》薄薄一本,只有305篇左右诗歌,2949个单字,国人却几千年来一直没有停断给它作注疏、作研究的原因,你看看乾隆年间《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开列的诗经有关书单,已经是浩繁烦人了,更不提现代以来学者们的前仆后继。 王国维为学界誉为上个世纪研究传统学问最有成就者,他精研《诗经》数十年,其实也多有不解。同样是民国学术大师的王力(王了一)曾经在回忆录中谈及。他说,那时他上清华国学院,王国维开《诗经》课程,很多次,王力看《诗经》很多处不明白,课后请教王,王国维都坦诚说,“我也还没弄懂”。 在晚年的一篇文章中,王国维自己也说,读了一辈子书,于《尚书》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而《诗经》也还有十之一二不懂。所以读《诗经》,开列《诗经》阅读书籍,都不敢掉以轻心。 像本题诸君推荐的周振甫先生的《诗经译注》,就一直被诟病多有错误,如“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周先生释“拜”为“弯”,把“勿翦勿拜”释为“不剪不弯它”、如“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句周先生释成“这里有龙袍啊”,将衮衣释成龙袍,这是不符合衣裳演进史的,等等不一而足;且此类著作诠释诗歌思维无比僵硬,硬往意识形态上拉扯,寡然无味。 我敢说,不知道有多少本对诗经有兴趣的朋友,看了此类枯燥的入门书,烦闷不已,从此和《诗经》拜拜。这不是我狂妄自大,嗤点前贤,而是想说择书入门之不易,著说之难——即便是周振甫这样深为钱钟书所认可的硕学大家也难尽善。 但另一方面,在先秦古籍中,《诗经》大概又是最容易引发人感兴,最容易让人读懂的。 理由在于,先秦古籍中,只有《诗经》是诗歌,这种文体讲述的是人类同通的情绪、感受。而且,诗中所表达的意境、情致、意识都极具“现代性”,一旦突破“文字障”,就会上瘾,吟咏陶醉其中,一旦触景伤情,心事被古人说中,常能情动于衷,甚至于热泪盈眶。 你想,诗经里说的事呀、人呀、都是很平实的,并不端着,并不远人,其实就是一群比我们古老的人们在唱出他\她们的喜悦,哀伤,甚至是绝望的呼喊,撕心裂肺的叫唤,你真读进去了,不会不动容。窗外淫雨连绵,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进而忆念起那年雪中伞,浮现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场景;而今读书明理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对贪腐愤慨则思《伐檀》《硕鼠》;夜看大气磅礴的古装剧,则不自禁吟“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诗经真是很美,能很精细地表达读者的情绪。落日滿空無著處,《诗经》容易让你情绪有感应,有印合,有共振,它的表达都不难理解,所以它其实是最易懂的。 最后,列出一份我心目中比较适合初学的书单 首先,我假定提出这个问题的朋友,或者会浏览这个问题的朋友,和我一样,只是这部经典的初学者。读这部古籍,也只是为了有更多的了解,充实自身的文化素养,并没想过真拿着这部书做学问,写论文,或为专家学者,或为稻粱谋。 所以,我开列的书单,会结合自身多年来读《诗》的甘苦体会,列出一份最精简的书单,繁难者或滥竽者皆置不觀,主要标准:简易,适合入门,同时有趣,又能保持专业水准,不至于让你看完被人笑话。若谓分茅設蕝,判涇別渭,则我岂敢。 一,入门版 杨照:《诗经:唱了三千年的民歌》 小册子。作者台湾大才子杨照,读书一生,兴趣广泛,文笔足以动人,学识亦能支持阐发。 扬之水:《诗经别裁》、《诗经名物新证》 国内第一才女。文笔当代难有人匹,才情一流,学问足以为学者之师。前一本更像散文随笔,为她早期所写;后一本是结合诗经里所讲到的器物才说的,娓娓道来,精致而富有美感。 程俊英:《诗经注析》 书籍较为枯燥,但是过文字关。 高亨:《诗经今注》 学问大家高亨晚年用心之作。依然是为过文字关。到读此书,已经是涉及学问之藩篱了,已经有准研究的性质。高氏是文字学名家,所以所注所可信。惟对诸多历史常论、前贤说法多有纠弹,有为人非议处。这是因为高氏写这本书本就不是为了文化普及或为学术敷衍,而是他从文字学专家角度看诗经,认为过去的许多解释多有扞格未惬处,所以立意正名之。 这是他的苦心和愿力,而其文字专门学识足以济之,是以推荐。 二,进阶版: 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入门版其实足以敷用。如有志气,向往上攀登,敝人不才,斗胆推荐几本。 潘富俊 :《诗经植物图鉴》 陆文郁 :诗草木今释 日] 冈元凤 纂辑 / 王承略 点校解说 :《毛诗品物图考》 林义光:《诗经通解》 闻一多:《神话与诗》 三,高级版: 若还有未足,最后的杀手锏,就是抛出这份高阶版。坦白说,我列单,这份书目其实并没看过多少,还望诸君涵泳其间后,若有知味,返回来赐教我。 朱熹:《诗经集注》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 《十三经注疏》(03)+《毛诗正义》 陈奂:《诗毛氏传疏》 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 方玉润:《诗经原始》 钱钟书:《管锥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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