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作 潘天寿很喜爱石涛,他早期作品受石涛的影响较深,他也经常要我们多临摹石涛、石谿及弘仁等人的作品。我们同学也大都偏爱石涛和八大山人,这与潘师的指导是有密切关系的。后来我慢慢探索潘天寿与石涛之间的关系,找到了他们在造型方面的一个基本共同点。传统山水画大都是表现千山万水层峦叠嶂的气势,基本上是中景和远景,每个山峰或每组树木之间的大小差距不太悬殊,虽然具有可游可寻的佳境,但往往诗意重于画意,未能表达人们对视觉形象的强烈感受。 石涛作品 石涛扬弃了遥远俯视式的习惯描写,他在山水画中,着眼于富形象特色的山石树木与房屋,将之作为特写镜头来表现,因之他的山水多画近景,身段鲜明,墨色浓郁。他紧紧抓住大自然的眉眼特征,认真当作具有人物性格的肖像来抒写。潘天寿则从这个出发点更向造型特色方面发展,如将石涛比之罗丹,则潘天寿近乎波尔特尔了。 潘天寿《花鸟册页》 造型,从描写景物升华到了造型的创造,这造型的创造正是现代世界美术中的主流。如果将潘画与西方现代绘画中某些精华作品对照研究,可找到其间有许多契合的因素,特别在结构方面与立体派中某些倾向更是不谋而合。尽管东、西方的生活习惯和思想感情有差异,但造型艺术这一视觉形象的科学毕竟有极大的共同性,那是世界语。 潘天寿《映日荷花别样红》 人们都说潘画意境深,格调高。是的,意境是深,格调是高,但我认为潘画的主要特色是造型性强,画意重于诗意。潘师题款时全神贯注于全局形式的统一,因之往往易脱落字句,便另补一项:' X 下夺X 字”,这在潘画上是最常见的现象。 潘天寿《山水册页》 潘天寿在表现手法中特别重视对比。他常说:“用墨要嘛枯一点,要嘛湿一点,不枯不湿就乏味”。“用色要嘛索性浓,要嘛清淡些”。道理不复杂,但他在实践中的杰出成就远远超出了绘画的寻常法则。他重视的对比不是局部范围内的对比,而是着眼于全局的对比,一只苍鹰通体都淡墨,只眉眼用浓墨,紧跟着衬以成片的乌黑浓酣的松针。他的多幅雁荡山花大都取粗笨的石头与尖锐的枝叶的抽象对照美,或各种不同种类花叶之间的块与线的交错穿插美。他爱用指画,这除了屋漏痕式的古拙趣味外,最易发挥线与面之间的肥瘦对比及线本身的坚硬扭曲之美。 潘天寿《石榴》 潘天寿的造型主要是线造型,他的团块的基石也主要是靠线构成的,一如钢筋构架,只大片的荷叶或鱼鹰等鸟类用宽大的浓、淡墨块铺成。他设色艳而不俗,这主要缘于掌握了鲜明色彩与黑(墨)、白(纸色)、灰(淡墨)之间的对比与和谐的矛盾统一。他艳色用得少,但落纸却象宝石似的发亮。 潘天寿《竹菊》 他的红色如红莲或山花多半落在白底上,或与银灰色的淡墨为邻,发挥了红与白或红与银灰的衬托效果。当以青绿为主调时,他镶嵌以少量星星点点的宝石红,象《小龙湫下一角》就是一例。他用赭石染石头,又用朱砂染霜叶,配以胭脂山花,组成了暖色基调,其间点染着稀疏的石青石绿草叶。这种色彩的节奏感也同于油画用色的浓缩与概括,远非随类敷彩的抄袭自然色彩的设色老套可比。
潘天寿《喜雨》
本文摘选自《放眼看人》,吴冠中著,团结出版社,2008.3 晒出个性 传承国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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