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路》

       说起331路公共汽车，老一代清华人对它可是记忆犹新。

      在过去，清华园属于北京的郊区。要打城里过来，可不比现在去一趟六环外感觉近多少。清华人不把自己当城里人，去市区办事采买，都统称为进城。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城，一来交通不便，二来清华里什么都有，自成一体。

     那时候连接城郊的交通工具，也只有公共汽车，如果不嫌累，也有骑自行车的。清华周边共有四条公共汽车线路：331、332、355、365，今天咱只单说这331路。

      从我记事起，就有331路。那时城里的总站在平安里，也就是现在的平安里十字路口东北角一带。当时路边搭了几间铁皮房子，是调度室，刷着红黄相间的油漆，跟公共汽车一个色儿。调度室后面有一排灰砖房是宿舍跟锅炉间，满地流淌着黑煤水，冬天会冻上一层冰，弄不好就摔你个四脚朝天。末班车是晚上22:55分，能挤上去这班车，您就算是到家了，如果错过了，对不起，您只能溜达着回清华了。如果你兜里有钱，在331总站边上，还有一个出租汽车站，平时总停着两辆华沙、胜利20之类的，5毛钱一公里，老百姓可是坐不起。

     平安里马路两边停着一排溜的331，如果该哪辆车发车，调度室窗户上会放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车号。冬天调度小屋中间的火炉子上坐着大水壶，吱吱的冒着白烟儿，玻璃窗上冰花儿晶莹剔透，棉门帘里，温暖明亮，屋外冰冻脚寒，等车的人眼巴巴盯着发车牌儿，生怕错过了抢占车门的有利位置，等司机香茶热饭暖和够了，不慌不忙的打开车门，但见等车之人顿时大乱，各个奋勇向前，喊叫拖拽，抢到座位的心神宁安，上去晚了的羡慕嫉妒恨。

     汽车慢慢悠悠的开始往北行驶，第一站就是新街口。等到了北太平庄站，能挤上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再看车里，早已是成沙丁鱼罐头，即使双脚离地，也保你摔不了。就跟现在回龙观地铁绝对有一拼。

     过了钢铁学院，车上的人逐渐少了下来，保不齐还能补上个座儿。清华园是个大站，车上的人基本就都下去了，一部分车辆就会掉头返回城里，这就是所谓的“掉头车”。331路掉头的地方，就在清华园煤场门口，地上都是黑黑的煤沫子，深深的车辙里汪着黑水。旁边有个特脏的小饭馆，也叫清华园饭馆，您什么时候进去都能看到油腻的桌子上面一摞摞的脏盘子，还有锛了口的大碗。早点供应有豆腐脑、烧饼、油饼、豆浆什么的，他家的豆浆好喝，都是用好黄豆半夜起来现磨的，豆香四溢，略带些糊味儿，放上一勺儿白糖，掰块油饼，往豆浆碗里一泡，嘿！香酥软嫩。现在可喝不到喽！

     这边的总站叫中关村，实际上离中关村还有一站地，具体位置就是现在的北大东门对面方正大厦的位置，有几颗大杨树，一个小红砖平房，车场里永远都是泥泞邋遢，非常简陋。

   清华里的人出门儿离不开331，即使是去趟五道口，也都会坐一站。那时的五道口也不比现在的什么宇宙中心差多少，几大院校的师生教工家里添物制器都离不开这里。买完东西，一般都会去五道口小吃店或者后面的饭馆儿吃些什么，解解馋。

   331路的全程车票是两毛五分，一站就收五分钱，我们小孩要是去五道口或者去海淀，一般都腿儿着，省下五分钱攒着买吃的用。我对紫色两毛的车票记忆尤为深刻，车票上印着一堆数字，售票员卖票的时候顺手用红蓝两色的铅笔做上记号，以备查票之用。

      蹭车，是那个年代大部分孩子都干过的事儿。几个小伙伴相约进城玩耍，或去天安门；或去西单什刹海，都得坐331，可此时恰逢囊中羞涩（何时又饱满过），就只有蹭车一计可用，最常用的办法就是捡一张旧车票，下车时拿着晃晃，即使叫售票员识破给哄下车，也没事，等下趟接着蹭。我听说有个哥们儿最多被逮住了五次，最终才到了西单。也不知他何时出发？几点到达？如果这主儿是要去看电影，估计都散了好几场啦。

     331路的女售票员各个都不是善茬子，嘴头子厉害。要是那个成年人蹭车一旦给逮着，得，二话不说，补票！罚钱！接下来更不忘寒颤一番。此时的逃票之人，恨不能夺窗而逃，估计半年内不敢再坐此车了。

     住我家附近的一个女同学，曾在331上当过几年售票员，最近同学聚会，她依旧是齿俐牙伶，句句犀利，舌战群男，不减当年，可见嘴上功底深厚，一辈子受用。

     我也蹭过车，过程并不会好受，老觉着售票员在看自己，每一句“车上没票的同志请买票”好像都是冲我说的，手中紧紧攥着的毛票儿，已是湿漉不堪，一般等不到查票，就主动投降了。车票拿在手里，顿感踏实万分。偶尔也会有一次半次蹭车成功，兜里揣着省下的两毛钱更是舍不得花。可见蹭车逃票，并不是件快乐之事。

     不知是哪一年，清华里来了好几路人马，有三建的、门头沟的，还有一大批分到清华工作的青工，我们附小的几位小老师，也是这个时候进清华的。

    这些小年轻儿，家都不在清华里，每天每周回家与家人团聚，就都少不得坐上几站331。车挤人多，年轻气盛，打架是经常的事儿，车上解决不了就下车打，打不过就茬架（约架），那阵势，可比冯小刚的“玩主”里描述的有意思多了，当时也流传着各种版本的侠义故事，让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好生羡慕。

      小年轻每天挤公交上班，并不觉得寂寞，没准儿还能碰上个心仪的女朋友。那时候的公交车都比较准时，赶车上班的人每天必是准点赶上某班车，时间久了，同车的乘客也都成了熟人。如果有看对眼儿的男女，更是每天期待相遇。清华的不少职工，都是在331路上开始恋爱的。

    因为有331路，清华的南门也逐渐成为了主要出入之门。出了南门，路东面是三财堂，马路西有个大窑坑，夏季臭水横溢，水坑边上就是清华园中学，学校楼顶上的玻璃窗，就从来没见过有整块的。三财堂以前有个庙，它边儿上就是清华园火车站的卸货场了，大部分是卸煤的火车，很是繁忙，时常堵住进城的马路。331去往中关村方向的车站，就在蓝旗营居民区路边，站牌子后面有个巨脏的公共厕所，隔老远就熏得你不敢吸气儿，苍蝇鬃成了团儿。我当年还在这厕所里捡到一个小偷扔下的红钱包，一看就是女青年用的，让我想入非非了好一段。

    等我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买学生月票了，两块五，随便坐。但不管去那里，也必是要坐331去返。孩子们上车后都爱往前蹿，看着司机开车，嘴里跟着嘟囔着，碰上和气的司机，没准还让往发动机罩上坐会儿，那时开公共汽车的，可属于是优势群体，着实让人羡慕。

     时过境迁，现在清华周边至少不下二十趟公交线路，但清华人对331路的情感记忆，自是无法替代的。

     等过几天春暖花开了，我一定要揣着张公交卡，踏踏实实的坐它一趟331路，看看它现在到底能跑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