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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灯光

 纪勇 2018-03-21



 深夜无眠的时候,我喜欢临窗远眺。在无边的寂静中,看夜空下霓虹灯的独舞,看黑黢黢的高楼默立,最后,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守着寂寞长街的路灯上。那黄晕的光,扇形地散开,像一个张开双臂的怀抱,温暖又安全。

沿着长街,让眼睛一路走,顺着灯光,走到一个未知的黑暗的尽头。在那个尽头的上方,是一层淡淡的光亮,光亮连接着浩瀚的夜空。那时候,我的躯体和思想仿佛都停止在那一层温润的光亮里,很多相对的概念在那里携手跳起舞来,生与死、快乐和痛苦、永恒和瞬间、善良和邪恶……许多平日里纷繁芜杂浑浊粘稠的存在物渐渐沉淀澄清了下来,转化成时间长廊里一丝极其轻微的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纵使气吞万里如虎豪气干云的盖世豪杰,也难逃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于是,一种浓重而又轻飘的幻灭感和悲哀感,如一层清冷的雾气,若隐若现地升腾起来,游荡在我思绪的旷野中。我问自己:红尘滚滚,人世沉浮,在这满是深沟大壑的旅程上,是什么导引我一路向前呢?

邻居一位多年鳏居的叔父,年逾不惑,依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的那个小院里,垃圾满地,蒿草丛生,成群的野猫野狗狼奔豸突追打撕咬,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每年年终岁末的时候,母亲都要捡一个晴暖的日子,把他的被窝拖出来晾晒一下,还要把那满是厚厚泥垢的被头布拆下来,洗净晒干再缝上。母亲的手在冷水里冻得红红的。母亲说:“街坊邻居地住着,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手。”

有一年,也是冬天,村口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女人说只要能给孩子做一套棉衣棉裤,就留下来不走了。于是,母亲和其他邻居家的婶子大娘忙着给孩子做棉衣,父亲则和其他叔叔大爷帮着收拾打扫院子修葺屋子,父亲还带着我把我们家一套桌椅送了过去。两天后,新泥的土墙还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整洁的小院里便点燃了热乎乎的炕头。叔父打那以后,回家再晚,打开家门时,再不是黑漆漆一片了,而是有一盏明亮的灯光照亮这个院落。叔父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我十九岁的时候,在市二中高三复读。也是冬天,下了晚自习,那时候条件差,只能到校门口的小卖部花四毛钱买一包方便面用热水泡了吃,补充一下营养。晚上十点半,下课铃响起,从教室里出来,四下里冷飕飕的,冬的利爪把它能触及的一切都砍削挤压到极限。我猫腰抬头,把半旧的黄军大衣又使劲裹了裹,努力挽留着身体仅存的一点暖气,出了校门,看见小卖部窗口透出的灯光,肚子更叫得欢实了。

“大娘,我要一块方便面。”

我从口袋里掏出四毛钱饭票,递给学校大门口小卖部的大娘,同时也把手里的快餐缸子递过去。于是一块巴掌大的方便面放进缸子里,撒上一小塑料袋调料,水流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兜头从暖水瓶里冲下。那明晃晃热乎乎的瀑布仿似扑向我一样,一股香气迅疾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弥散开来,从我的鼻孔里钻进身体里,瞬间充盈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每一个细胞都欢快地拍手叫好,好像笼中饥饿的野兽看着缓缓而来的饲养员手中提着的食物。我吸溜吸溜地把一缸子酥软的方便面和热水转移进肚子里,煤炭千万年积攒的热量通过水媒介进入我的身体,暂时把啸聚我身体里的寒气驱走,脑门激动地冒出细小的汗珠,处于身体边陲的小脚趾则开始刺痒起来,那里年年这个季节都会遭受冻灾,这年尤为严重。

“使劲念啊!”小卖部的那位大娘一边给我的缸子里续水,一边说。

那段时日过去二十多年了,关于那位大娘,她的容貌衣着都已被时光冲淡漂白,我能记得的只有这四个字,还有从暖壶嘴喷涌而出的水流和窗口的灯光。我在想,她营业到晚上十一点,是因为要多卖几块四毛钱的方便面吗?她特意给我加满那一缸子热水,是出于对寒夜里幼小的一种怜悯?还是对苦读学子的一种鼓励呢?如今,闭了眼,每每想起那小卖部窗口透出的光,依旧那样温暖柔和,像母亲审视熟睡中婴儿的眼神。

人是哭着来哭着走的,来时双拳紧握,走时双掌摊开。哭着来,不愿遭受人世间这险滩湍流;哭着走,是感叹人世间自有真情温暖;握拳来,意图拿走自己所想要带走的;摊掌走,是为把自己的一份温情留下。谁也不会忘记儿时冬日出门前母亲为你系紧棉衣上最后一个扣子;谁也不会忘记在你留下青涩的泪水时朋友握紧你的手;谁也不能忘记那些默默工作,如路灯般坚守本职照亮路途的人。只有爱,只有相互的帮扶,这些如蚁的生灵只有紧紧拥抱,才能艰难涉险。一颗颗善良的心点起的一盏盏温暖的灯光,照亮人们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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