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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中林应用附子的经验

 神曲麦芽 2018-03-22


范中林(18951989)老中医,四川郫县太和镇人,蜀中现代名医,曾师从潘竹均等名医。范氏潜心研究《伤寒论》,遥承郑钦安扶阳学术理念,善于运用六经辨证治疗外感及内伤杂病,对诸多虚寒证、疑难病,善于应用大剂量姜附,屡起痼疴沉疾,因而有“范火神”之誉。《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是研究范氏学术思想的重要资料。现就范氏应用姜附的学术思想进行浅探如下。

1.崇尚阳气,广用姜附  火神派领袖郑钦安先生的嫡传弟子卢铸之,1911年起在成都主持“扶阳医坛”,主要讲授中医四大经典及郑钦安医学三书(《医理真传》、《医法圆通》、《伤寒恒论》)。范中林先生是众多受益者之一,深受郑钦安扶阳学术思想的影响,除其在《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中有两处直接引用郑钦安医话之外,其余众多的病案中,虽然未直引郑钦安之原话,但在其医案中无不透射出崇尚阳气的学术思想,如他认为有阳则生、无阳则死,可以说他一脉相承地传承了郑钦安的扶阳理论。如同郑钦安在《医法圆通·食气篇》中说:“夫人之所以奉生而不死者,唯赖此先天一点真气耳。真气在一日,人即活一日;真气立刻亡,人亦立刻亡。故曰:人活一口气,气即阳也,火也,人非此火不生”。在治疗时,郑钦安强调“治之但扶真阳,内外两邪皆灭,是不治邪而实治邪也”。范中林先生传承了火神派这一学术思想,认为要“抓住根本,坚持回阳救逆,益火消阴,大补命门真火,峻逐脏腑沉寒”,并在诸多的临床医案中实践了这一学术主张,而广用姜附之温热之药,正是实践或体现这一思想的重要手段。

由于范中林先生非常崇尚阳气,因此范氏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点,就是其对干姜、附子的使用,具有典型的火神派风格和独到的应用经验。火神派最大的用药特点就是善于应用大剂量附子,范氏在运用方面十分突出,其附子用量少则30g,多至60g120g,甚至于更多。在《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的69个医案中,以附子为主的医案共计36个,占总数的52.2%。初诊方用30g9例,用60g17例,用120g10例;最大剂量如治11岁患儿黄某下利虚脱案,初诊用附子120g,复诊加至500g(用鸡蛋汤煮药),半月内累计用附子6500g,随访30年,未发现不良反应。

中医认为附子无干姜不热,因此,范中林先生应用姜(生姜、炮姜、干姜)的机会更多,有时配附子,有时则与其他药物配用,在69个医案中,首次用生姜者22个,剂量从10g30g60g,最大量用至120g;干姜首次应用者22个,量从15g30g不等;在生姜的应用过程中,不少病案多是首用生姜,次用干姜,这与生姜走表,干姜温里有关;而干姜与炮姜也有合用的机会,多与病情特殊与复杂有关;若把生姜、干姜与炮姜合起来计算,首次应用姜者为53个,占整个病案的76.8%;而首次应用附子者36个医案,占病案总数的52.2%。由此表明,范中林先生应用姜附的比率足以证明其扶阳学术思想,的确是落实到了实处,落实到了药物之上。

范中林先生应用干姜的思路颇具有创意,很值得我们玩味。由于干姜辛温无毒,具有温中散寒、回阳通脉、燥湿消痰等功效,广泛用于脘腹冷痛、呕吐泄泻、腹冷脉微、痰饮咳喘等多种三阴病证。本书有22个医案中首次使用干姜,若加上病后用干姜的次数,多近30个医案使用,并且多数情况下与附子相须为用。值得一提的是“少阴寒厥证”案,本应急投四逆汤驱阴回阳,但附子须久煎,恐失救逆之机,故先投甘草干姜汤以复胸中之阳,使欲绝之阳不致立断,故为用四逆汤赢得时间。由此可知,在措手不及用附子的紧急情况下,干姜可暂代为救急首选药物,值得我们思考与借鉴。

附子大辛大热而有毒,为纯阳之性,走而不守,为通行十二经之要药,能上助心阳以通脉,中温脾阳以助运化,下补肾阳以益火,外固卫阳以祛寒,为温里扶阳祛寒之第一要药,故称为回阳救逆第一品药。范中林先生运用附子,少则30g,多则60g120g,甚至于更多。为减低毒性以保证安全用药,多久煎1.5小时。在其69个医案中,有24个医案使用附子久煎减毒,唯有“太阳少阴证头痛案”,先用60g附子久煎,连服十余剂而疗效不佳时,考虑病重药轻,毅然120g附子略煎20分钟而取良效。由此可见,范中林先生有胆有识,而能预先告知患者服药反应,更见其对生理、病机、方药的深入理解能力。

2.广用四逆,以治百病  由姜、附、草组成的方剂,乃为四逆汤。范中林先生临床应用四逆汤可谓得心应手,推崇直至,这一脉相承地传承了郑钦安擅用四逆汤的学术主张。在其69个医案中,有30个医案(有的只用姜、附者)首次或二诊之中即用四逆汤,足见其四逆应用之广泛程度。《伤寒论》中的四逆汤,为回阳救逆的主方,依据范氏的多年临床经验,其作用不局限于此。他认为除阳虚欲脱、脉微欲绝等典型的四逆汤证外,还可广泛用于一切阳虚阴盛之病人。从伤寒六经辨证来看,大凡三阳病中某些变证、坏证,三阴病中之虚寒证,皆可酌情用之。

在临床上如何准确地、灵活地运用四逆汤?范中林先生认为,关键在于严格掌握阳虚阴盛疾病的基本要点。除上述典型的四逆汤证以外,这些要点大体上还包括:舌质淡白,苔润有津;面色晦暗无泽;神疲,恶寒,四肢清冷,口不渴,或渴而不思饮;或喜热饮;大便不结,或虽大便难而腹无所苦,或先硬后溏,夜尿多,脉弱等。

范中林先生认为,在准确辨证的前提下,还必须严格掌握用药配伍和剂量的轻重。附子用量应是针对病情恰如其分,并须久煎1.5个小时以上。附子无干姜不热,干姜的用量须灵活掌握。在阳虚阴盛而未至四逆,舌质虽淡而不甚,苔虽白而不厚的情况下,干姜酌情少用;反之可多加,直至与附子等量。甘草的用量不超过附子的一半,大体与干姜相等。

郑钦安在《医理真传》中说:“细思此方(四逆汤),既能回阳,则凡世之一切阳虚阴盛为病者,皆可服也”。显然范中林先生继承了郑钦安这一学术主张,拓宽了四逆汤的应用范围与指征。因此,郑钦安又说:“此方功用颇多,知其要者,一方可治数百种病,因病加减,其功用更为无穷。予每用此方救好多人,人咸目予为姜附先生”(《医法圆通》)。范中林先生恰好延续了郑钦安火神派之风格,擅用大剂量姜附辛热之品,因而人誉“范火神”,这与他应用四逆汤显然密不可分。在药物配伍应用上,范氏应用姜附不夹阴药,这与郑钦安先生“阳虚一切病证忌滋阴也”之观点更相一致。郑钦安认为“凡阳虚之人,多属气衰血盛,无论发何疾病,多缘阴邪为殃,切不可再滋其阴。若滋其阴,则阴愈盛而阳愈消,每每酿出真阳外越之候,不可不知”。范氏忠实地继承了郑钦安这一观点,在投用姜附热药之际,讲究单刀直入,不夹阴药,显示出火神派的这一独特风格。观其医案中初诊选用理中汤、桂枝汤、真武汤、小青龙汤等方时,一般均去掉方中的白芍、人参、五味子等阴药,很少有例外。推其意,嫌其恋阴,不利于阳衰阴盛之病机。如其多次应用理中汤之时,往往去掉党参或人参,加肉桂、茯苓等,即昭示其去掉阴药之意义。范氏在应用四逆汤之时,多加肉桂,此即吴佩衡教授所称之为的大回阳饮,而不是郑钦安所谓的回阳饮(四逆汤加人参),显然其赞同吴佩衡教授之重在扶阳、不夹阴药之主张。其不少的医案中,都体现出了这种火神派独到之风格与精神。

3.熟谙药性,进退有法  范中林先生擅用大剂附子,并非一味蛮干,而是有胆有识,审慎有道,并且进退有法,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其经验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间隔用药:范氏在使用大剂附子有时出现皮疹等反应之时,则暂时停用附子,改为他药,待皮疹消失,再用附子。此时则是采用间隔用药法,即服药四五剂,停用几天再服,间断服药,既要治病,又要避免蓄积中毒。如傅某嘴眼畸形案等即是这样处理的。二是增减药量:范氏初诊处方附子的用量,大多是30g试服药后,然后再增加用量,一般是翻番增倍。大剂量附子取效后,再减量改为初诊用药量,范氏所谓“阳气渐回,则姜附酌减”。这既可防止蓄积中毒,又体现了“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内经》)的经旨。如宋某甲状腺囊肿案,就是这样处理的。三是善后用药:范氏对久病阳虚阴盛病证,在应用大剂量姜附取得显效后,善后之策,多是加人参、枸杞子、虫草等阴药,以求阴阳平衡,或以丸剂缓图收功,体现了郑钦安阳复之际,滋阴善后的观点;另一种思路是多以附子理中丸加味方,缓图久治,以求远效,这种情况主要是针对一些慢性病情需要长期用药,才能达到最佳治疗效果的,或是防止病情反复的一种重要手段。四是熟谙反应:一个合格的火神派人物,对附子应用后的药效反应是否应付自如,是衡量一个合格火神派人物的试金石,而范氏应用附子可谓是圣手,对郑钦安所谓“阳药运行,阴邪化去”之反应,可谓是经验丰富,成竹在胸,他说:“必须指出,阳虚阴盛之人,初服辛温大热之品,常有心中烦躁,鼻出黑血,喉干,目涩或赤,咳嗽痰多,面目及周身浮肿,或腹痛泄泻,或更加困倦等,此并非药误,而是阳药运行,阴去阳升,邪消正长,从阴出阳之佳兆。服药后比较理想的反应,是周身暖和,舌质和面色均现红润,此时即要用少量滋阴之品,以敛其所复之阳,阳得阴敛,则有所依,自然阴阳互根相济,邪去正安”。这种经验与认识不仅丰富了郑钦安之“用药须知”的内容,与此同时,范氏在实践中论证了郑钦安之“阳药运行,阴邪化去”的“此道最微”之说。如太阴少阴证头痛案,李某服附片60g久煎后,虽有效,但仍然觉得病重药轻,而深知附片久煎,难奏其功,遂令附片用到120g,改久煎为略煎(即煎煮附片20分钟后,即下群药),并嘱其病人,尽量多服,若身麻,甚则失去知觉,不必惊骇,任其自行恢复。果如其然,病人服后,失去知觉2次,但从此病愈。另例是少阴证下利虚脱案,患儿服附片120g后,发现鼻中出血,家长惊慌失措,以为误用姜附必死无疑!范氏认为,殊不知此病后期一派弥漫,复进苦寒退热之品,犹如冰上加霜,周身气血趋于凝聚。而范氏转投大剂通脉四逆汤,回阳返本,峻逐阴寒,冰伏凝聚之血脉为之温通;阳药运行,阴邪渐化,血从上窍而出,实通脉四逆推墙倒壁之功,初见起死回生之兆,范氏早已成竹在胸,抓住转机,当机立断,在原方大剂量的基础上,再加倍翻番,把姜、附均增加至500g,凝聚之血条血块,均被温通而逐出,患儿从此得救。由此看出,范氏对附子的药后反应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且对临床出现的各种情况应付自如,足见其火神派学术经验与风格独到之处。

4.姜附毒性,重新审视  附子之毒性,历代本草及医家均明确指出,特别是近代教科书的普及,附子之毒性早已成为定局,因而不敢越雷池一步,视附子如蝎蛇者早已成风。火神派医家对此确有重要的突破与新知,而范中林先生尤其如此。如少阴证下利虚脱案,11岁的患儿在半月之内,每剂附子用量250g,累计6500g,经过30年随访,患者身体良好。因此,范氏认为附子的有效量和中毒问题,是否值得重新探讨呢?无独有偶的是,一例少阴证哮喘案的患者,在范氏治愈病后,着重提出2个问题:一是据说附片超过四钱,就要中毒,多服干姜有害于肾;但范氏所处方药,每剂药附片用到二两以上,干姜用量亦不小,4个月内,附片累计服用二十余斤,不仅没有中毒和其他反应,而且疗效显著,究竟是何缘故呢?二是我(患者)在北京服汤药,是从1978712日开始,至920日;时值伏天,每天1剂,早中晚3次分服;有的医生对于盛暑服用如此大量热药很担心;缘类似陈规,范氏为什么敢于突破呢?建议一并作出专门课题研究总结。作为一个服用姜附的患者来说,能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是否值得我们业内人士的思考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关于附子之毒性问题,随着临床用药与研究的深入,一些过去的认识都会发现有不足之处,或者有了新的认知与发现。因此,我们对于附子毒性的说法,应该重新审视,以发挥附子临床效能。

5.小结  《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一书,集中地反映了范氏传承火神派学术思想之精髓,继承了张仲景和郑钦安重视阳气的学术思想,并认为:“病有万端,亦非数十条可尽,学者即在这点元气上探求盈虚出入消息,虽千万病情,亦不能出其范围”。“治之但扶其真元,内外两邪皆能绝灭……握要之法也”(郑钦安语)。由于理论上崇尚阳气,而临床上擅用大剂姜附,并对姜附的运用出神入化,范中林先生被公认为火神派医家,而“范火神”一誉当之无愧,即使被称为“火神派大家”亦非过誉。然而,范中林先生不止是擅用姜附,除此之外,值得我们学习与关注的还很多。如范氏除深受郑钦安学术影响而擅用姜附之外,先生深厚的学术功底仍在《伤寒论》上,比如其医案中都可见到仲景学术思想的影响,且病案的编排体例也是遵从伤寒六经辨证体系的。范氏潜心研究张仲景的《伤寒论》,而竭力主张“六经钤百病”的学术思想,且擅用经方,用药精准,法度严明;并妙用吐下,自制数方,注重调理。在三阴证的辨证上,范氏重视舌诊,经验独特。在辨识阴证上,有突出之处,即在寒热真假难分之际,全面审度,强调舌诊的关键意义。他就“运用四逆汤关键在于严格掌握阳虚阴盛疾病的基本要点”的第一条就是:“舌质淡白,苔润津”。他说:“其舌质淡为阴寒盛,苔黑而润滑有津,乃肾水上泛。断不可误认为阳热,实为阴寒内盛至极,虚阳外露之假象”。他这些独到认识阴证的经验,不仅丰富了郑钦安“阴证辨识”,而且对于我们学习好阴证的辨识,具有重要的临床价值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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