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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观堂书店——深藏在胡同里的解忧杂货铺

 顺益兴四合院bj 2018-03-23

  

  内观堂书店位置图

  

  代煜把书籍、收藏和自己的创作放在一起

  

  黑板报上介绍的是百顺胡同

  

  书店一角

  

  在书店里忙乎的代煜

  

  电影放映机、唱片机和老式台灯

  

  David 教授在扉页上写道:在铁树胡同的美丽一天

  ◎魏冠宇

  小众的实体书店近年来成为青年人追捧的文化场所,清新、高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但是您可能想不到,有这么一家小书店符合青年人的口味,却和上述几个形容词毫不沾边。对于它的主人和主顾而言,文艺不是用来炫耀的资本,而是扎扎实实的生活态度。这间面积不到30平米的小书屋,堆满了岁月的杂货,以及人的记忆。

  上岁数的人来了感慨,年轻人来了好奇

  西城区大栅栏街道铁树斜街44号仅凭颜值就可以招徕文艺青年。小屋的门脸隐藏在葡萄架下,木阶上的绿植中戳着一块小黑板,边上还有可口可乐进入中国早期的一块油漆广告画。临近中午,熙熙攘攘的胡同里走进一位脚穿布鞋的北京大妈,一步三摇地踱到门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摘下花镜往锁眼里对。

  “我们这儿可不是咖啡屋,是书店。你看,门口纸灯笼上写着‘书’呐。”代煜是这家书店的主人,今年55岁。“来,进来瞧瞧吧!”

  这本是位于铁树胡同和陕西巷交界的一座四合院,后来各屋产权分割,家里低价买下了一间残破的北房,代煜要接送侄子上下学,就顺便把这里开成了书屋。整间也就客厅大小,书架间的过道将将一人可行,人走进里面就转不开身。

  最先吸引人注意的绝对不是书,而是屋子里成山成沓的宝物。拧紧发条就能在地上蹦蹬一阵儿的铁皮青蛙、上学练字用的小石板、建国初期的报章杂志、50年代的上课铁铃、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工农兵学员背包、刻着革命歌曲的7寸黑胶唱片、1987年的裰绣门帘。“逮蛐蛐不能用手,你一按不就捂死了嘛。用这个百抓百中,灵巧又干净。”她拿出一个铁丝捼成的铁丝蛐蛐罩,这时墙上一架民国年间木錾银皮的自鸣钟叮叮当当正午报时。上岁数的人来了感慨,年轻人来了好奇。代煜说,自己收藏的这些爱物坚决不卖,因为什么东西都用金钱衡量,人的爱好就没了。

  内观堂书店的经营十分粗犷,什么时候开门,随缘。代煜说,书店是她心情的一部分,心情好就早来,不好就晚来。她上午在家给老伴做好午饭,带上自己的一份出门,最迟中午到书店,晚上七八点钟走,要是遇到街坊在藤下乘凉,就和大家唱唱歌。

  “来啦?”在所有文艺范儿的个体书店中,没有人比代煜更真诚。所有人进店都是一样的招待,不论买不买书,她都把你当成朋友,街坊送来家里新打的脆枣,代煜第一时间洗好了端给客人吃。临走时,她还不忘喊你揪一把门口的紫苏叶,做肉做鱼时一起炒,可以去腥。门口的紫扁豆从书店外的花架长到过道对面,她就提醒街坊及时摘了吃:“您别等凑一盘儿;等它熟了,您那边儿的豆子都老了。”

  有大学生瞅准了书店的个性,为了完成视频作业,专门找到代煜。“阿姨,我们想给您拍个小片儿。”代煜只要没事儿,就满口答应下来。有一次学生们跟拍了两天,拍摄间隙代煜撒娇似的向学生吐槽,说太累了。“阿姨,您就帮我们完成吧。”她就又心软了。

  “我愿意把高兴的心情带给别人。要是相互传染戾气,这店可怎么开呢?”正是凭借这份脾气,代煜和不少人因书结缘。知道内观堂书店的人都说,这里的宝贝不少,但一提“镇店之宝”,绝对是老板娘本人。

  可能这本书就是他的,我只帮他收了来,等他来拿

  一般的书店都经营新书,从进货开始就有完整的记录,理货员按照学科分类,在书架上清晰地码放整齐。但这些原则在内观堂完全不适用。专营老书,没有固定的进货渠道,赶上什么卖什么,作为掌柜的,代煜甚至不知道店里究竟有多少本书。

  内观堂的第一批书是家里的藏货,后来亲戚朋友听说代煜的书店,谁家有不要的旧书,就送去给她。“有的来时都灰头土脸,跟废纸似的。我掸掸土,还真发现有不少好玩儿的书。”在内观堂,出版最早的书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传递到现在,纸张变得十分酥脆,稍有不慎就会撕破。代煜用铅笔在书背轻轻写上价格,遇上纸况不好的,就装进大小合适的透明包装袋。“成套的书我理出顺序,大概分分类,就码上架了,没有什么规则。”

  书店里有不少外文原版书,虽然代煜不懂外语,但有一本她断然不卖,因为这背后有个跨越太平洋的故事。这本《Ways of Reading :An Anthology for Writers(阅读的方法:作家文集)》是她当年从朋友处收来的,当时和其他书混在一起,在书架上摆着。2011年的一天,店里进来一位做人文寻访的美国学者,先是饶有兴趣地浏览店里关于革命时期的藏品,继而发出一声大叫。

  原来,这位David Bartholomae是匹兹堡大学的教授,代煜持有的这本书正是他在1987年出版的著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北京一条小胡同里和自己几十年前的作品不期而遇。两个人兴奋得无以言表,因为语言不通,他们连猜带比划打了半天哑谜,David激动地和代煜拥抱合影,还在书的扉页上寄语留念。

  看见读者特别开心地拿走一本书,高兴得像个孩子,代煜心里明白:这本书找到主了。“我觉得这是缘分。他挑这条胡同进来走,遇上内观堂进来看,再找到自己喜欢的书,这是没预期的事儿。可能这本书就是他的,我只帮他收了来,等他来拿的。”就像胡同里的鸽子:有缘时,刚一出门头上就飞过一盘;无缘时,坐等一天也不见一只。

  现在,代煜开始有计划地清点部分存货,既然有缘,就让书和主人相识得快些。她不想让他们分隔太久,如果进来一次就能遇到对的人,就不要再等下一次了。

  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回自以为忘却的记忆

  来到内观堂书店,时间会变慢。从政治哲学到古典音乐,从明清小说到港台歌本,每个年代、不同爱好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回自以为忘却的记忆。90后能找到小时候的同款识字书,70后能发现当年流行的伟人像章,甚至50后都能找到自己儿时的玩具。走出书店深吸一口气,就像手机把电充到满格,出门时拔下揣进衣兜那样畅快淋漓。

  一次两个女学生看完书正要走,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再吃俩枣吧?”“阿姨不是,您看。”说完向门口努嘴。代煜一看,葡萄架下坐着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赤裸上身,皮肤黝黑,低眉颔首,手里拿着衣服乘凉,难怪小姑娘不敢动。代煜说:“人家也是来看书的,你们放心出去吧。”又对小伙子说:“您这衣服拎在手里多累啊,凉快了就穿上吧,这样才好看书呀。”男孩一听这话脸红了,穿上衣服就跑了。

  第二天,小伙子穿得整整齐齐地来了,专门看书。职业角色让他站在这家书店门口,心里有不少纠结。“我是附近工地上的农民工,喜欢看书。昨天真的是……”“爱看书好呀,你们平时辛苦,得空就来放松放松吧。”此后直到工程结束,男孩和几个工友常来,每次的穿着都干净得体。

  晚上正要打烊,一个打扮入时的成都女孩走了书店,闷闷地不说话。代煜在门口和街坊说话,忽闻屋里呜呜哭了起来,赶紧进屋瞧瞧。“这是怎么了姑娘?”女孩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本书,封皮写着《迷茫》。“阿姨,我现在就和这书名一样。”原来女孩大学毕业不久,父母介绍她在当地社区工作了两个月,她觉得自己年轻,和老年人说不上话,请假来北京旅游解闷的,没想到心情越来越差。

  “你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这是最棒的。”代煜劝说,刚走上工作岗位不适应很正常,平静下来再想想这是不是对的路。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辜负家人的心。沟通了一阵,女孩心情好些,代煜叫弟弟开车把女孩送回住处。

  隔天,女孩给书店来信了,大意是说“前晚很失礼,非常感谢您,我想好下一步做什么了”。这封信现在还摆在代煜身后的搁板上。很多给代煜留下深刻印象的顾客都和她分享过自己的困惑。其实在他们进门前,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想听这句话从一个和蔼的阿姨嘴里说出来,确认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2014年,书店里来了个相声演员。他前脚刚走,代煜就念叨:我应该让人给我写两句话。这时屋里有两个年轻人,代煜转头问:“诶,你们愿意给我写嘛?”两个人连声说愿意,代煜就腾出一个本子,专让客人留言,如今本子已经换过一茬,有人写字,有人画画,满纸都是对内观堂和代煜的爱慕。她读这些留言也是在确认,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内观堂书店,是折叠着的老北京

  北京最美的风景是人。地处首都国门的正阳门脚下,内观堂书店也是北京文化的传播者。谈到大栅栏、前三门一带的地点,她能立马找出一本旧书,准确无误地翻出老照片。

  内观堂的书架上悬着几块雕花的木头,也是别人家拆房时淘来的。“这就是咱北方民居一二层之间楼板立面上嵌的挂檐板,那是托梁的牛腿。人家拆房子,我就在边上看,这些零件真是好看啊,砸碎就可惜了,我和人说:‘您要是不要,就给我吧’。”

  “河泊厂胡同有个小学,是天主教堂改的;花市胡同的过道特别细小,有的将将能过车。”代煜年轻时喜欢逛胡同,但是悔于自己没有相机,不然能留下不少见证。“我原来住广渠门的观马圈(清代旧名,即今观马胡同),那是以前养马养鹿的地方。后来起了光华木材厂、起重机械厂……再后来,变化太大,根本认不出来了。”

  “就好比咱们这条,早先叫李铁拐斜街、铁锅斜街,是从一个姓李的铁匠来的,六十年代才变成了铁树斜街。隔壁棕树斜街最早叫王寡妇斜街,因为前清那里有家名妓院,鸨母叫王寡妇,清中期谐音雅化改成王广福斜街,现在胡同里的老人还这么叫。”北京的很多地名,本地人都不明就里,外地客人更要挠腮。代煜见问的人多了,就开始研究这门学问。

  “这都是我从书上整理下来的,自己也亲自走过。”她在书店门口办了一块黑板报,用白粉笔抄上北京胡同的名字和来历,隔三差五再换一条介绍。“我在门口摆着,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哪怕您没工夫进书店,打这儿一过也能多少接触点北京文化。”现在,黑板上的胡同已经换了上百条。

  用上智能手机以后,代煜开始拍胡同,记录北京老城的变迁。书店刚开张的时候,大门对面就是一根电线杆,上面的电线又黑又粗,成圈成盘,那时代煜坐在门口就犯愁。“一嘟噜一嘟噜挂着,乱极了。”有一天书店开门,代煜忽听有鸟叫,她抬头一看,有小燕子在电线上搭窝。“我跟街坊们在这里唱歌,它们也在树上陪着我们。”

  2017年,核心区背街小巷架空线入地,铁树斜街也拔了电线杆,代煜把前后对比照发进朋友圈。“有的人评论说一个时代终结了。胡同就是随着时代变化的,一百年前胡同也没有电线杆不是?”现在小鸟走了,湛蓝的天和乌青的老瓦顶亮出来了。

  比起景色,人心的变化没有清晰的节点,但触动却大得多。“过去坐公交车,我从总站上来就有座,中间上来年轻的同志,手里拿着东西多,北京人肯定说‘您这书包沉不沉啊,我给您抱着吧!’那会儿家家条件差不多,彼此没有戒心。今天我坐在公交车上又在想,现在这么干,人肯定觉得我要犯坏了。”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内观堂

  书店不是每天都热闹,工作日经常半天都不来人。代煜不闲着、她摆开小桌做活儿。“过去讲究给小孩穿虎头鞋,鞋头上老虎眼睛大大的,祝愿孩子一生走路走得心明眼亮。”从打版到鞋样,代煜愣是把几近失传的虎头鞋琢磨了出来,现在柜台上摆着几双,有民俗专家看了喜欢,特意找她定做买回家去。代煜不买衣裳,坚持自己做,连缝纫机都轻易不用。

  “我就是自己看着来。万一错了,大人的就改小孩的,小孩的就改裤衩了。那天我做件背心儿,一剪子下去,绞出两个前片儿,这可怎么是好?后来我灵机一动,改成大襟儿衣裳了。你看好不好看?”代煜只是谦虚,她把侄子穿旧的牛仔裤沿着腿儿缝了一溜裤兜,正好收纳红宝书、地图册一类的口袋册,年轻设计师见了都喊妙。

  代煜的公公在世时是京剧演员,书店里的戏曲首饰让她回忆起过去演出探班时的光景。“我上他们后台掀起门帘子这么一瞧,里面的角儿都在化妆呢。脸上抹着厚厚的凡士林油,再上油彩,旦角儿有首饰头面,净角儿有髯口,全副行头在身上一勒就有好几十斤。我们要是扮上,气儿都喘不匀;人家还得唱,真是有功夫的。”

  有了内观堂书店,代煜也开启了自己的“艺术人生”。他坐进柜台里,把浮面上的玩意儿一撤,竟露出一架老式脚踏风琴来,即兴弹唱。簧片的声质很强,连同一屋子旧藏,把整个屋子带回过往。

  因为筹备北京夏奥会,2006年北京焦化厂外迁,干了三十多年技术工种的代煜顺势办了内退。“出来的时候挺难受的,因为原来在单位特别忙,六千人的大厂子,我突然间停下来了。家里静悄悄的,真没劲啊。”全家坐在一起,商量代煜能干什么。“有的说让我开饭馆,我第一个就反对。在厂里每天都要水力除焦,看什么都觉得不干净,这要是给我一筐菜,我还不得洗烂喽?”

  盘房、翻修、办照,2010年,书店开张,存书只有一摞,47岁的代煜一开始极不适应。不知道怎么和人张嘴,在屋里只好干瞪眼。后来,弟弟为书店起了名字,爱人刻了一块匾,内观堂成了全家人的事。再后来,一个全新的代煜自信地站在书店里迎来送往。

  “‘内观堂’这个名字,讲的就是人们让在这里忘记吵闹,观照自己的内心。”拿起大栅栏的胡同地图,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内观堂都在地图中间,但不是哪条胡同都通向它。每个人心里也都有这么一张地图,有自己的目的地,但往往知道位置以后就把地图丢开手,走着走着,便没了方向。

  供图/魏冠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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