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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形象探源2

 试看金娃对玉郎 2018-03-24

二、今本《石头记》题旨概述

 

既然要关注《石头记》早稿和《石头记》今本之间的差异、变化,那么,我们必须先对《石头记》的早稿、今本有一个大致了解才行。而这两者之间,又以了解《石头记》今本的题旨概况为先。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我们不妨套用这句话说,未知今本,焉知早稿?《石头记》今本是切切实实地摆在我们面前的。《石头记》早稿,我们却无法直接看到。只能通过今本之间残留的诸多遗痕和纰漏,来间接探知早稿的情形。如果你对《石头记》今本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有什么样的主题思想,尚不了解,又如何能据此推测出早稿的模样呢?但如今红学界的问题恰恰出在这里,由于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的迷失,我们看到的《石头记》今本已经是断臂维纳斯了。程高本的李代桃僵、狗尾续貂,又将脂评本的原旨涂抹成了另一个样子。清道光中期以后,各种捧林诬钗的观点迅速占据了红学评论的主流,并又逐次衍生出民族主义索隐派的观点和更晚的“反封建”论。人们已经对曹、脂的思想立场、创作本意相当生疏了。不少读者对于书中人物的爱憎、评判,还恰恰跟曹、脂完全相反。因此,我们必须先费点口舌,先讲清楚《石头记》今本大致是模样,再来探讨《石头记》早稿的问题。鉴于笔者已经《红楼梦:钗黛形象的B面》、《论宝钗》等钗学论著中,对相关问题进行过了详细的阐述。这里我们就只简述观点,不展开细说。

 

今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含脂评本的后三十回佚稿)描写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呢?笔者前面已经提及,《石头记》今本的题旨乃是“大色空”和“情悟”。佛教以有形有欲诸目为“色”,以无形无欲诸目为“空”。所谓“色空”,就是通过一个世俗欲念走向幻灭的故事,来点醒读者,摆脱权势、财富、美色等嗜欲的控制,对人生更多一份洒脱之心。“色空”本是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常见主题,从唐传奇中的《南柯太守传》,到明代汤显祖的《邯郸梦》,以及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都无一不是以“色空”的主题相标榜。但这些作品所说的“色空”,一般只集中在金钱权力和男女肉欲等传统领域,完全不曾触及青年男女之间的情痴情迷。有的作者,如汤显祖甚至一边写《邯郸梦》批判功名富贵之梦,一边又写《牡丹亭》歌颂情痴情迷具有跨越生死的力量。没人意识到主观情迷对于人性的戕害。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主题却是“大色空”,不仅讲了金钱权力和男女肉欲等传统领域的“色空”,还把青年男女之间的情痴情迷也一并包含了进去,且作为批判、反思的重点。不仅如此,作者还提出了“情悟”的概念,与“情迷”相对。而小说中的“情迷”与“情悟”就集中体现在贾宝玉与林黛玉的错位讹缘,以及贾宝玉与薛宝钗的“金玉良姻”之上!

 

今本中的贾宝玉乃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怯懦懒惰的青年公子。因为心地善良,他痛恨以贾雨村为代表的赃官,坚决不肯与之同流合污。又因为怯懦懒惰,他无心踏入经济仕途,消灭这些黑暗势力,而宁可躲入女儿国中,为女孩子们充当护花使者,并幻想以此种方式来度过一生。因为林黛玉看似不劝他去立身扬名,他将黛玉视为精神上的知己,并与之产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甘愿共生共死的爱情。然而,黛玉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女子。而且恰恰相反,林黛玉骨子里是一个重名重利之人,她所念念不忘的就是“何幸邀恩宠”、“鳌背三山独立名”一类的世俗荣耀。她所谓的“不劝”宝玉,只是一种为取得宝玉信任的心机。等到她那宝二奶奶之位稳固下来,她劝说宝玉结交官场的态度比谁都急:“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曹、脂将黛玉比作“偷香芋”的小耗子精,说她“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不直偷,可畏可怕”。因此,宝玉尽管一度错认黛玉为知己,但他最终却在黛玉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收获了深深的失望。跟黛玉的情况相反,贾宝玉因为薛宝钗常劝他读书仕进,而误将其认作“入了禄鬼国贼之流”,一度对宝钗相当排斥、疏远。可实际上,宝钗骨子里却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女子。除了宝玉以外,书中也唯有宝钗具有那种“讽刺时事”、“借蟹讥权贵”的批判主义精神。宝钗之劝宝玉读书仕进,恰恰是要宝玉通过掌握权力来消灭贾雨村一类的横行“螃蟹”!正所谓“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是也!而更重要地,宝钗亦与宝玉一样,深具佛、道的“出世”意识。事实上,她向宝玉推荐的一首《山门·寄生草》,就曾引起过宝玉内心的深切共鸣。因此,宝玉虽然一度跟宝钗十分疏远、不契,二人却有实在是拥有“较诸人皆近”的思想本质,并时不时地爆发出心灵深处的共振!脂砚斋以“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这十二个字,完美地概括了前八十回中宝玉与钗、黛的这种情感远近关系。而依据小说正文及脂批的提示,到了后三十回佚稿中,宝玉即与黛玉分道扬镳,使黛玉落了个“莫怨东风当自嗟”的结果。反过来,宝玉、宝钗的“金玉良姻”,尽管事先并不为宝玉所看好,但二人婚后却着实渡过了一段夫妻恩爱的美满生活。小说的最后,在贾府彻底崩溃,大观园群芳亦风流云散之后,宝玉陷入了躲无可躲的心灵绝境。为疗治宝玉的欣赏,宝钗凭借自己在佛、道等出世哲学上的“博知”,主动引导宝玉“悟道”出家,复返大荒山。体现出了一种“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大彻悟精神!宝玉亦为之深深感动,故曰宝钗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而上述“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的情感主线格局,亦反映到了全书的神话框架之上。概而言之,林黛玉在今本中代表了一种将顽石拉入“情迷”的“色”的力量,而薛宝钗却代表了一种将顽石引向“情悟”的“空”的力量。按,今本中的贾宝玉,并非真正的神瑛侍者,而是顽石的后身。当初,顽石对红尘的繁华热闹动了“受享”之心,遂在癞僧、跛道的帮助下,窃取了神瑛的形貌,冒名顶替地下到了凡间。结果,他跟本与神瑛有“木石前盟”的绛珠(林黛玉)结下了阴差阳错的讹缘,以至于在错认知己的“情迷”之中越陷越深。而癞僧、跛道既然将顽石引入歧途,也就有责任、有义务,帮助他再从“情迷”之中拔离出来。因此,他们才特意找来了作为女娲后身的薛宝钗,赠予她金锁、冷香丸,并为宝钗、宝玉安排了一场金玉良姻,让宝钗(女娲)承担了引导宝玉(顽石)悟道出家,并推动其复返大荒山的重任!——毕竟,顽石当初是女娲创造的,又为女娲所遗弃。女娲也同样有责任拯救顽石,并为顽石作出相应的自我牺牲。故,宝钗出于对宝玉的至爱,乃不惜放弃自己在尘世的婚姻幸福,主动地引导了宝玉的出家为僧!

 

尽管今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仍有大量跟上述“情迷”VS“情悟”的主题不直接相关的内容,比如,凤姐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探春的“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等等。但“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的情感主线格局,无疑是牢牢地占据全书的中心位置。亦如脂砚斋所言,此为“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因此,薛宝钗尽管不是前八十回着墨最多的女性(最多的还是王熙凤),也不是最讨后世读者喜欢的人物(最讨世俗喜爱的是林黛玉),但作者依然将“艳冠群芳”的“群芳之冠”这一通部书的最高赞誉,给予了宝钗,使之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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