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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时兆娟 图︱田书文＆方七小 老唐名叫唐爱华。老唐是我们背地里悄悄喊的，除此还有老大，老一，当家的等称呼。面上，我们都喊“唐校长”，规规矩矩的，很乖，很乖！ 老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中不失红润，衣服以深色为主，简单但显见品味，右眉间一颗大大的美人痣，却与妖娆等词不沾边，自带职业女性干练的气场。 能显见岁月留存痕迹的，是一双大眼下长出了眼袋，双眼皮变得皱软，开口笑的时候，眉头上深深浅浅的一堆皱纹。也难怪，老唐今年五十了。 老唐是个很没意思的人，我们都不爱和她一块玩。历数她的无趣之处，除了坐车晕车，坐船晕船，登山恐高，吃饭喜素之外，还有很抠很抠。 比如说，我们俩一块去市里学习。去时坐拼车，50块钱拉到。中午饭时，老唐很慷慨，坚决要好好请我搓一顿。 最后，我俩来到了附近的美食一条街吃冒菜。我扒拉着筐子拣啊拣，她也扒拉着筐子拣啊拣。吃完一算账，她六块，我十块。还是平时一碗烩面钱的水平，我多吃的四块钱，是两个红烧狮子头丸，而老唐，煮的全是青菜。你说这能叫好好请一顿不？ 不过我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因为很多次我俩一块出去活动，都是她一碗麻辣烫我一碗热干面，有时我实在不想再担公款吃喝的恶名，干脆掏钱请她。她也不说自己是掌着一支笔的一把手，安之若素地吃。 去年方城烩面集体涨价一块钱，老唐很忧心地对我们说：“烩面都涨价了，也没有听说有人卖素烩面。以后加完班咱都回家吃饭吧，做饭吃省钱。” 话说会议结束才下午四点多钟，天长日暖。我俩沿着理工学院的睡莲池，边走边联系司机。好说歹说，拼车师傅坚持一位三十元，老唐很生气：“他们这是坑人哩，要不咱俩坐班车回吧。” 我抬头看看天，咬了咬牙：“行。”一人付一块公交车钱，哐当哐当坐到车站，买完车票老唐开心了：“咱俩这不又省了19块？要不是有你，这一块钱的车险我就不买了。” 磨磨蹭蹭天黑透了，八点多了才到家。 我下了车，全不理她在后面喊着说要请我吃饭的热情，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粥棚里要俩小菜吃着气着：“那请客的假话以后再说我也不信了，哼！” 老唐是个工作狂。不管你啥时间到校，她的车保证已经停在那了。 出去开个会，散会就回来，中午非要赶回学校伙上吃。整天不是在校园里转悠，就是带着老花镜，在她那个大黑皮笔记本上记啊写啊。 学校每进一名新教师，老唐都要听一节课，然后同段老师评，阶段主任评，包段领导评，最后她亲自评。评的时候不提优点，缺点一二三。对一般老师还客气一点，说话委婉些，越是关系近，保证批得体无完肤的。 时间长了，老师们都有了一个共识：只要校长几次三番地不放过谁的课，讲了还得讲，那这个老师的课肯定要有一日千里的飞跃，不久水平就提升得能出去赛课、讲公开课了。 那些个想成长的小猴子们摸拢到了规律，好好准备一节课，主动邀请老唐去听。老唐肯定面若桃花，和蔼可亲。 学校上报的材料，就算是个零报告，她也要带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瞅一遍。基本每次都能挑拣出来几个字啊词啊标点啊的，红笔在上面给你改的面目全非的。 有一次我交上去的安全工作总结，她看了一遍摘下了眼镜：“你看你写的东西，空空洞洞净是废话，整天说列数字列数字，数字一列不就实在了？”那我记不住数字咋整啊？“不会自己量量去？下次肯定就记住了。” 我伸了伸舌头出了校门，一揸六寸的一直把校门外护栏量到头，还别说，以后再写东西还真记得清：校门外新设置72米学生专用通道隔离栏。同时记住的还有一句话：“这纸可别乱扔糟蹋了，下次打文件给我看时候用反面就行。” 工作狂的老唐很坚强，八十多岁的老妈住院了好多天大家都不知道，因为她天天都在学校。拉肚子拉得坐不住了就软在办公椅子上喘气，就是不说回家歇歇。 不过也真见她哭过两次。一次是老唐紧急通知班子会，话未出唇泪先滴滴答答地掉，泣不成声的。 原来她听到一个家长反映，说学前班某老师在班内脱了裤子打一个小女生的屁股，老唐痛心疾首：“她已经四五岁懂事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掉裤子挨打，这会给孩子一生造成多大的伤害，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这个责任在我，是我没有管理好这个学校，我对不起家长和孩子们，我要向家长和孩子们检讨。这件事一定要坚决查清，严肃处理，绝不手软！” 大家都觉得事大了，纷纷献言献策，分头行动。结果查出来并没有那么严重，老师只是用棍子轻轻地在棉裤外拍打了这个比较淘气屡屡犯错的小女生，但老唐依然坚决辞退了这位老师。 还有一次是六年级一位男生在课堂上犯了癫痫，突然昏迷倒地，被老师们七手八脚从四楼抬下来，老唐哭着打完120打中心校电话，像疯了一样一会儿跑到大门口，一会又跑回来，嘴里喊着“娃儿，娃儿”蹲下去想去掐孩子的人中，手却颤抖得握不住。 大伙把她拉到人圈外，安慰着她，她还在那止不住地哭。直到孩子已经醒来，救护车把人拉走，后来家长也赶到医院，检查结果说没有其他问题，老唐才慢慢平静下来。 后来我们拿她那天的表现取笑她，说她全无平时的强人形象，可怜巴巴的，她低着头：“您几个就光笑话我吧，以后别说了。” 老唐是特级教师，人们说到她，都知道她是方城县城区唯一一位女校长，业务型领导，女强人。 在她的带领下，学校用几年的时间从一个几百人的小学校跻身方城大校、名校行列。他们不知道的很多，包括学校每年都要从非常困难的经费里拿出钱来资助贫困的学生。 老唐表示，她一生挚爱教育，从今年开始，在有生之年她都将一直捐献自己每年3600元的特级教师津贴。她要为教育事业做出她力所能及的贡献。 人们之所以不知道，因为老唐不让宣传不让说，她说：“咱就悄悄做点事，心安理得就行。不用吵吵嚷嚷地让人家都知道。” 她还悄悄对我说，今年不买衣服了，十几年前的很多衣服都还好好的，得拿出来再穿穿。以后要学人家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省下钱不如去做点好事。 我笑着白了她一眼：“一年都不准备买衣服？你说这些话，让人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你准备让我们都咋活？”她一听，睁大眼睛愣那儿了。 看着她认真得无所适从的神情，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亲热热喊了她一声：“华姐！你傻啊！”(2017.1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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