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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敬敬 图︱network 我从小在姥姥家生活，当时，姥爷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很令人敬畏，也便是这个原因，自我记事时起，对姥爷便有一种畏惧，而对姥姥却有一种难抗的亲密。 姥爷知道后也曾说：“白白疼你这个外孙女了。”我伸伸舌头，依偎在姥姥怀里。 姥姥家在当时村里，算是生活条件比较好的，而姥姥性子里却丝毫没有多出一分优越感，她仍下田耕种、自己种菜。 姥爷生性爱花，院子里养了不少花花草草，闲暇之际，也总爱侍弄着他的花，农田里的农活以及家务活，基本是靠姥姥一人打理。 我也曾对姥姥说过：“别那么累了，都忙了大半辈子，总该享享福了。”姥姥听后，只是笑答：“忙习惯了，闲了倒惹得心慌。” 姥姥一生与人和善，在我的记忆里，没听过她与任何人争吵，一生中，任劳任怨，也赢得了好口碑。 以至于在姥姥去世后的几年里，我遇到姥姥村里人，他们偶尔还会向我说起姥姥，说姥姥苦了一辈子，对得起任何人，就是对不起自己，听后，惹得我双眼潮湿。 由于姥姥的好脾气，在她面前，我是任何时候都不必拘束的，不满我便会说、不快时我也向她发过火，她总是平心静气，永远把我当孩子宠着。 记忆中姥姥唯一一次对我发火、责打我时是我六岁那年，我在姥姥家上学。在姥姥家上学的日子里，我是每周必回一次家，平日里也都是母亲接送。那个周末，由于母亲收庄稼时被锄头砍伤了脚，姥姥便去我家接我回去上学。 当时，看到哥姐在家里陪着母亲，我哪里还肯跟姥姥回去，无论姥姥如何劝说，我都执拗地摇头，不肯跟她回去。 眼看着太阳即将落下，姥姥终于急了，拉着我便往门外走，我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硬是坐在地上，任凭姥姥拖拽都不起来。 “走不走，不走我就打了。”我听到了姥姥的吼声。 “打，不去上学就要打，不听话的孩子就要狠打，娘，你打。”母亲的声音也在耳旁回荡。 “不，我就是要在家，打死我也不去你家。”我被她们的吼声吓哭，却丝毫没有移动脚步。“啪”姥姥的手掌落到了我的头上。 “走不走，天都黑了，走不走？”姥姥抬高了声音。 “不走，死都不走。”我发出比姥姥更高的声音。 姥姥无奈，终于使劲全力将我拖起，一边踢一边拖着我走。就这样，就这样，不到一个钟头的路程，我们硬是拖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回到姥姥家，又发生了什么，由于年岁已长，我早已忘却。 只记得七岁那年，我终于离开了姥姥，开始了与父母、哥姐在一起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我以为我终于有了故乡、有了童年，却更加想念与姥姥在一起的时光。 那个时候，由于我家田地、家禽饲养过多，少了许多玩耍和看电视的时间，尤其是农忙之际，我们特别想去姥姥家，唯有如此，我们便可以避免许多的农田劳作、家务劳动。 每每想起当年归回姥姥家的兴奋，我也会深感羞愧，因为当时的兴奋完全与姥姥无关，而是我终于可以睡几天懒觉、躺在床上看几集想看的动画片……姥姥似乎知晓我们的想法，却从不点破，我们每每前去，便去集市买许多我们爱吃的零食。 后来，稍大一些，也渐渐知晓父母的辛苦，农忙之际，也拼尽全力做活，那时的姥姥也常来我家帮忙。 这样，在不咸不淡的日子里，我们走过了七年的时光，十四岁那年夏天，姥姥由于一月多的胃痛便到医院去做胃镜检查，诊断结果：胃癌中晚期。 早在年前，姥姥的胃便开始经常不适，我们都以为那是她多年的老胃病在搞怪，哪里会深想。做完胃镜回来的那几天里，姥姥成天作呕，满嘴的疱疹，我去看她时，她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脸色暗黄。 我们全家上下都隐瞒了她的病情，她或许已察觉到，只是不说。姥姥见了我，还笑着对我说：“今天吃了一大碗面条，胃口也好多了。”我鼻子一酸，怕自己流泪，扭过头借故跟姥爷打招呼，然后又紧握姥姥的手说：“姥，我也快放暑假了，等我空了就来陪你。”姥姥胃大部切除术后，住了半个月的院，住院期间，我也因上学等种种原因，没有去过县城一次。 姥姥手术后，放暑假的我与奶奶一起去看望她，近一个月的时间未见，姥姥明显消瘦了，我与奶奶走进庭院，姥姥还笑着向我们招手。她虚弱了很多，脸色也由原先的暗黄变得更加苍白。 奶奶走近姥姥，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则跑到舅妈家去找表姐，叫了几声没人应，我欲走，忽然听到有哭声，我顺着声音找寻，在床头的角落里，我看到表姐正在抱膝而哭，我悄悄地退出，也是没有了言语。 之后，有近两个星期的时间我都没有去看望姥姥，主要是由于当时母亲和姐姐轮流去照看，而我则留在家里料理。 那天，母亲跟我说：“去看看你姥吧，她想你了，现在每天躺着，也没力气坐了。”我不知我是怎样走进那间屋子，姥姥躺在用木板支起的小床上，她就躺在那里，形容更加痩削，我哪里敢相信她就是我一直深爱也一直疼爱我的姥姥。 我走到她身边，大声唤她，她先是动动双眼，继而用力睁开，我叫她姥姥，母亲也在旁边说：“娘，你看看谁来了，你还认识她吗？”姥姥望了望我，小声说道：“认识，小丽（我小姨的名字，早姥姥去世13年）来了吗？” “姥姥，我是静静，是静静啊。”我的泪突然止不住。 自那次回来的第四天，母亲那天早早起床，让我与她一起去姥姥家，想着要多睡会，我便果断地拒绝了母亲。 那天傍晚，天已黑下，我赶着一群羊回家，还未进家门，奶奶便跑来跟我说：“你妈打电话来说今晚不回来了，你姥姥去世了。”奶奶话音刚落，我便傻傻地站在原地，继而大哭起来，吵嚷着要去姥姥家。 奶奶连忙拉着我：“不能去，天这么黑，你一个小孩家哪里能去，不能去……”望着黑沉的天，我忽然间很是绝望，我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哭喊：“姥，你别走……” 姥姥当天夜里便已下葬，我连姥姥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她双眼红肿，见到我第一眼就说：“让你昨天去你姥家你不去，见不到了吧。”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我哪里有言语，任泪水涌流。 记得小时候，每每看到村里人老去，全家人的恸哭，我还常问奶奶：“他们怎么那么多眼泪，咋哭出来的呢？要是我，肯定不会哭。”奶奶听到我的话只是嘿嘿笑笑，没有回应我。 而姥姥去世后，我忽然间明白，只有你深爱一个人时，他的任何不幸都让你觉得自己的眼泪一无所值。 后来，听母亲说，姥姥去世的那天人一下子变得特别清醒，告诉母亲她攒下的几百块钱在哪里放着，还跟母亲说少干重活、多注意身体等等。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母亲哭，姥姥紧闭的双眼还流下了几行泪。 我不敢想，因为每每脑海浮现那一场景：一位即故的老人，满心放不下的是全家人，我的心底只有酸楚。 给姥姥上“头七”坟时，我哭的稀里糊涂，有悔恨、有悲戚，更多的是想念，我是真的想念姥姥。 那天，是姥姥故去后我在她家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天晚上，我与表姐一起蒸馒头，由于水少火旺，等掀开锅盖时，发现馒头全是黑的，姥爷边收拾残局边责怪我们，忽然间，我看到姥爷的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我握着表姐的手，低下了头。 那天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在后半夜醒来，外面的风很大，我听到庭院里有各种响声。其实，我当时已满身是汗，但我还是紧紧往表姐身边靠拢，想叫醒她却又迟疑，就这样，我只觉得夜如此之长。 终于天明，我回到自己家跟奶奶说，奶奶便答：“估计你姥给你留后怕了。”我笑笑，分明是我自己吓唬自己，挚爱的人怎么会让我害怕呢？ 姥姥去世后，姥爷也跟随舅妈一家去了县城，那几间房屋以及庭院里葡萄树、喂养的猫狗也交由别人看管。我常常想着踏着那条路去看姥姥，她还是会坐在大门前，向我招手……可是，我似乎只有想象，也只能幻想。 姥姥去世后，有好几次我都借故去亲戚家从她门旁经过，大门是紧闭着。偶尔，我也会从门缝向里看，看庭院里的葡萄架以及姥姥养的那两只狗，场景还是熟悉的，却不曾见姥姥…… 我还是会想念小时候，愈大，想念愈深。明明懂得一切要向前看，却不时被过往所牵绊。 而今想想，我已近八年的时间没有踏往姥姥那几间老屋。房屋是否有变化，我不曾知晓，我只知道我的记忆深处，一直都有一幅画面，姥姥一直在忙碌，烧水、择菜……它仿佛深深扎根于我的脑海里，而有关姥姥的回忆，我也丝毫舍不得删去。 姥姥去世已11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流逝光阴里，我始终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念他们-----离开的那一辈人。 姥姥，你在天堂是否安好？时光太匆匆，忙碌的时候偶尔会忘记你，那或许是因为在我心里，我一直都觉得你还在家里，等着一群孩子回去。十一年里，一切都有了变化，不知你回来时还能否认出原来村庄的模样。 房屋已翻修、草木已去除、河流被填埋，而与你同辈的那一代老人或离去、或因病卧床，真正还健在的，也曾无数次站在村旁的路口张望，仿佛在等一人归来，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守望，守望一段有关他们的岁月和记忆。 姥姥，你在天堂是否安好？有时候，我呆呆站在人群中，少了几份问候，便多了几份遗忘。我常常想，成长的代价要多沉重，才能换来心灵的慰藉……一切都在变化，恰如一场梦，未醒，继续行。 姥姥，你在天堂是否安好？我常想能踏入有你的地方，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你的身旁，听你唤我起床或上学或吃饭的声音。自你走后，母亲偶尔会念叨她自己没了娘就像没了依靠。 之前，我还常吼她，而如今，我更多地是沉默，随着一位位亲人的离去，我更加懂得投注的爱有多深，他的离开便使自己有多孤独。 生前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你，在生病后也在家人和村里人的鼓励下信仰了基督教，我们虽然知道你病重已无多少希望，却还是抱有期待，信仰能换来你的康健。舅妈是一位虔诚的基督信仰者，她每晨必会祷告，在你去世后她也曾说过你已在天堂享福。 这似有似无的虚幻，我们还是宁愿相信的，因为总觉得你受了一辈子的苦，对你而言，唯有天堂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姥姥，你在天堂还好吗？ *作者︱黄敬敬：笔名花开无声、浙江省中医院护士，「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姥姥，我想你了 评论区见 爱上一碗面，恋上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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