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坐在椅子上,就隐约听见局长在对门的办公室跟别人说:……我也不喝酒,他说那茅台酒是亲戚送给他的,他留了两瓶,把这两瓶送给我了,你们谁喝谁去我家拿走吧。 我心下惊异,他是在说我吗?我正要细听,那屋门关上了,虽然说话声音还能听见,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偶尔有人进屋,里面的说话声传出来。 办公室主任杨树革拿着一叠纸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埋头看那叠子文件。局长还在对门的屋子里说话,听声音屋子里有两三个人,时断时续地,都在说哪个酒好喝哪个酒不好喝之类。我坐不住了,难道我昨天晚上做过的事,今天早晨局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也怪我的妻子,她说我考公务员刚进公安局,以后的提干、奖励、前途等许多地方都得用着局长替我说话,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平时就要打些进步,找个理由送些钱或者贵重物品。一说送礼我就紧张,我赌气地说,那是行贿,违法行为;再说我们刚结婚时间不长,家里没有底,再加还买房子的贷款,经济就更加紧张。妻子讥笑说,倒是小家子气,当了官,什么钱都回来了,要想当官,哪个不表示,不表示凭啥就提拔你?说的次数多了,我就架不住劲了,经过几次商量,觉得送钱太突然,也太明显,不好意思,就送两瓶贵重的茅台酒吧。 昨天晚上去局长家的路上,我半路找了两次厕所,妻子气愤地说,赶不上架的鸭子,这么点小事就吓得屎尿失禁。我也觉得我这个人成不了气候,一说给领导送礼,真赶上让我赴刑场了。好歹妻子给我鼓劲,一直把我送到局长家楼下,看着我上了楼,我在局长两口子撕扯下扔了酒就逃出来,到楼下妻子看我一头汗水气喘吁吁,没带着酒下来,长长舒一口气,赞扬说,你还可以救药,第一次都这样,次数多了就好了。 局长从对门出来,匆匆忙忙顺着走廊走了,对门的洪武慢腾腾走进来,他比我早来一年,微笑地看着我,没说什么出去了,那眼光里有内容。邻屋的马鞍山走进来,他是个老同志,平时很少上这屋来,他看看我,赞赏地说,你工作不错,有上进心,不过呢……他看看对桌的杨树革,杨树革抬头看他一眼,好象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神秘地说,……不过心思最好用在正地方!转身出去了。 我心中一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鬼鬼祟祟之人,做什么事都光明正大,送酒这件事嘛,原以为别人不会知道,没想到局长跟别人乱说,他为什么要跟别人说呢? 我心乱如麻。杨树革看完了那些文件,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我,你什么时候给局长送的酒? 我吓一跳,尽管我意识到我给局长送酒的事已经暴露,但他这么一问我还是觉得突然,这个局的人是不是说话办事都这么直性?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问,你不知道咱们局长有个毛病吗? 我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杨树革以长者的身份对我说,咱们公安局的人都知道局长这个毛病,谁给他送什么东西他都到处说。 我更加吃惊。他接着说,那年我刚来这个局,春节前我给他家送点我们乡下的土特产蘑菇,谁上他们家他跟谁说,杨树革给我送些蘑菇,我也吃不了,你拿点去,结果全局的人都知道了,整得我灰溜溜的,气得我到他家把他吃的、送给人剩下的蘑菇拿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杨树革说,他的这个毛病让不少新来的人吃过亏,比如要提拔干部时,谁给他送礼,他不但不提拔,还在大会小会说谁给他送了什么,以前因为这种事咱们局还有两个年轻人因为给他送礼,无法承受别人的眼光,调走了。 我心惊,杨树革安慰我说,他不是故意这样,他就这个毛病,说完就忘了,不会另眼看待你,比如说我,提拔我当办公室主任时,有人提出我行过贿,他生气地说,送几斤蘑菇就是行贿?要是那算行贿,我把那蘑菇还送给别人了呢,你法办我得了呗!别人就无话可说了,我的提拔也没受影响。你不用往心里去。 他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你倒是年轻没有经验,到哪儿工作要打听好风气,不要贸然行事,俗话说,入乡随俗,不要试图改变什么,要努力适应什么。 我细细品味他的话。 咱们局的人都不给局长送礼,你以后不送就得了。 晚上我跟妻子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妻子比我还要吃惊,她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人,我说局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妻子说,那就赶紧亡羊补牢,到局长家把那酒拿回来。 晚上我进了局长家门,看见那两瓶酒放在门口旁,非常显眼。局长和他妻子热情地让我坐,问我可有困难需要帮助解决。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来拿我送给你们的酒。 两口子非常高兴,局长到门口旁拿起酒递给我,局长夸奖我说,我就跟我家你婶子说,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是出于好心给咱们送两瓶酒,不会有别的想法。局长妻子也跟着说,是不错,这小伙子有前途。 我涨红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慌不择路地逃出屋子。到楼下,我头上的汗比送酒时还多,妻子问我局长说了什么,我说快走吧,别让我们单位的人看见,有话到家再说。 我们两个脚步匆匆地钻进了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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