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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内经》五运六气英译探讨——以李氏译本为例

 369蓝田书院 2018-03-30


《黄帝内经》作为中医的奠基之作,其英译对中医的对外传播具有重要意义,自1925年德国人Dawson.PM节译《素问》以来,如今已经产生了13个英译本。随着翻译实践的丰富,《内经》翻译研究近年来也蓬勃发展起来。从目前《内经》翻译研究来看,多是从《内经》语言特征和文化背景等层面探讨其翻译问题。然而,《内经》作为医学经典,它不同于其他古典著作。其主要内容为医药学、天文历法、气候物候等知识,拥有丰富的古代自然科学知识内涵。因此,在《内经》翻译研究中,除了从语言和文化层面把握其翻译规律外,还应当对《内经》的各门自然科学知识(如经络学、天文历法学、气候物候学等)的翻译作专题研究,从而更加深入地揭示《内经》的翻译规律。本文以李照国的《黄帝内经》英译本为例,尝试从专业知识角度(宇宙天文学、气候物候知识及运气学运算方法)探讨运气学的英译问题,以期对运气学以及《内经》中的其他知识体系的英译研究提供一个新视角。

运气学简介

五运六气,又称运气学说,主要阐述于《内经》运气七篇。它以古代天文历法为背景,运用天干地支等符号作为演绎工具,推论气候变化规律及其对物候和人体生理健康的影响。运气学综合了我国古代天文历法、气候物候等自然科学知识,具有理论深奥,知识宏丰的特点,加之其复杂的运算方法,向来被认为是《内经》的难点,被称之为医门玄机[1]

作为《内经》的重难点之一,运气学说的英译也是一大挑战。译者不仅需要具备扎实的语言功底,还需要对运气学的天文历法和气候物候知识及其运算规则和方法等作全面深入的了解,否则很容易引起对相关术语的误解,从而不能准确传达出《内经》的古代自然科学信息,甚至会因为缺乏相关专业知识而曲解《内经》原旨,这是译者应当尽量避免的。

运气学专业知识及其英译

我国古天文对宇宙结构、天地关系,以及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等天体运动位置和运动规律有深刻的认识,这是运气学产生和发展的自然科学基础。运气学通过探讨天体运动对天时气候的影响,进而研究天时气候变化规律及其对生物和人体的影响。因此,熟知我国古代天文历法和气候物候知识对理解和翻译运气学至关重要。

1. 宇宙天文学知识

《内经》对宇宙的论述主要有两段文字,一是《素问·天元纪大论》:(A)“太虚廖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五运终天。布气真灵,总统坤元。九星悬朗,七曜周旋。曰阴曰阳,曰柔曰刚。幽显既位,寒暑弛张。生生化化,品物咸章[2]。”二是《素问·五运行大论》:(B)“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帝曰:冯乎?岐伯曰:大气举之[2]。”

这两段话阐述了《内经》所秉持的宇宙天文观,其中A出自《太始天元册》,顾名思义,为探讨宇宙天体形成的专著。关于宇宙结构,古代主要有3种学说:盖天说、宣夜说和浑天说。盖天说认为“天似盖笠,地法覆盘”,即“天圆地方”说;而浑天说则将宇宙比作一个鸡蛋,将大地比作蛋黄,为宇宙之心,日月星辰依附于宇宙壳上绕地球转动,浑天说还认为天球的下半部分充满着水,地球悬浮于水上;宣夜说认为宇宙是无限的,日月星辰漂浮在宇宙之中,由气支持着。

比照《内经》,可以看出“太虚(宇宙)辽阔”,反映了宇宙的广袤无垠,突出宇宙漫无边际。“肇基化元”表明《内经》坚持了气一元的物质观,即气为宇宙间的物质本元。该句将宇宙的基本形态和基本物质阐述清楚了。而“九星悬朗,七曜周旋”不仅仅是简单地描述九星和七曜的运动,还突出了九星与七曜的不同。九星为北斗九星,在北方上空高悬而明亮,终年不落,不同于七曜那样绕着地球“周旋”。古人以北极星定北方,将北极与大地的连线作为天轴,其它星球则围绕绕着天轴旋转。因此,这句话揭示了地球和极星连线为天轴,众星绕天轴周旋的宇宙空间结构。又“地为人之下,大气之中者也”表明了《内经》认为大地为宇宙之中心。可以看出,《内经》的宇宙观博取了浑天说和宣夜说之长,但同时又自成体系。《内经》对宇宙的这一认识与现代天文学对标准宇宙模型的定义十分类似,因而具有很大的科学价值。在《内经》的英译中,译者应当将这种信息准确传达。

李氏对A的译文如下。

It says that the borderless heavens is the primary source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all things] and the beginning of everything. The Wuyun (Five-Motions) moves in the heavens in cycles, distributing Zhenling (Primary and Genuine Qi for transformation) and generalizing Kunyuan (Primary Source for gener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The Seven Stars are shining in the heavens, [giving rise to the changes of] Yin and Yang [in everything], [variations of] firmness and softness [in the properties of things], [the order of] darkness and brightness [in different regions] and [the alternation of] cold and heat [in different seasons]. Such incessant vari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reflect various changes [of things in the universe]. I have [studied] this matter for ten generations [and found that the tenets are] just like that[2].

可以看出,此译文与原文有很大出入。首先,译文没有突出“太虚”的“辽阔”,也没有强调“气/元”作为宇宙中的基本物质的思想。其次,对“九星悬朗,七曜周旋”进行了大幅度信息简化,其译文完全反映不出“九星”与“七曜”的区别和联系,更无法表达出由九星和七曜所构成的宇宙空间结构。再者,其译文出现对古天文术语的误读。如“曰阴曰阳,曰柔曰刚。”此处的“阴阳、柔刚”,东晋韩康伯注解《周易·系辞》阴阳刚柔时讲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指运化)。阴阳者,言其气;刚柔者,言其形。万物资始乎天,成形乎地,天曰阴阳,地曰刚柔”可见“阴阳”是针对“天气”而言,而“刚柔”则是表示运化属性,它与“天气”的“阴阳”相对应[3]。李氏将“阴阳、柔刚”理解为“万物的阴阳变化,事物刚柔属性的差异”,背离了原文含义。又“幽显既位”,指昼夜交替,如东晋宣夜学派代表虞喜云:“宣,明也。夜,幽也[4]”李氏译为“the order of darkness and brightness in different regions”,增添了“in different regions”这一补充语,但原文并不含有这层意思。又译者直译“幽显”(darkness and brightness)也显得生板,吴连胜、吴奇父子将此句译为“The shifting of days and nights[5]”,简单直白,切合原旨。

B的译文为:

Huangdi asked,“What about the earth in the Lower?” Qibo answered, “The earth [is located] below human beings and in the universe.” Huangdi asked, “[What does it] depend on [in the space]?” Qibo answered, [It is] supported by Daqi (great atmosphere)[2].

在这段谈话中,黄帝询问大地的位置,岐伯指出“大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李氏将“太虚之中者也”简单地译为“in the universe”,笔者认为不妥。若原文仅为了表达“地在宇宙中”,则不必加“者也”句式表达。古文“……者也”为文言文中的判断句式,为句子的主要部分。该句补充完整为“地为太虚之中者也”,即“处在太虚中心的是大地”,应当译为“in the middle of the universe”。又“大气举之”,李氏选用了“atmosphere”一词。“atmosphere”专指地球表面的大气层,它是生态圈的四大组成部分之一。而《内经》中的“气”明显是指太虚之中普遍的“气”,并非特指地面大气层,并且《内经》中的“气”的概念与“大气层”含义相差甚远,因而此处应当采用“气”的普遍译法“qi”为宜(自李约瑟在其编写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一书中将“气”译为“Qi”,这一译法最终为海内外学界普遍接受)。另外,同一术语在译文中只要含义相同就应当具有一致性,而李氏在此处将“太虚”译为“the universe”,而在A段中却将其译为“heavens”,前后不一致,容易引起困惑,实为不可取。

2. 运算方法

运气学有复杂的运算法则,这往往需要熟知其历法运算逻辑并结合相关图示才能理解。如《素问·六微旨大论》“帝曰:愿闻天道六六之节盛衰何也?岐伯曰:上下有位,左右有纪。少阳之右,阳明治之,阳明之右……少阳治之。此所谓气之标,盖南面而待之也[2]。”

李氏译文为:

Huangdi asked, “I'd like to know the six-six system of the Dao (law) of the heavens. What is[the situation of its] predominance and decline?” Qibo answered,“The Upper and the Lower have [their fixed] positions. The left and the right [ascend and descend according to certain] order. So the right of Shaoyang is governed by Yangming; the right of Yangming is governed by Taiyang……these are the Biao of Qi and [the directions that one finds when] facing the south[2].”

“天道六六之节”,李氏译为“the six-six system of the Dao of the heavens”,对“六六”一词作了模糊处理。在古代,数字叠用表乘法是一种习惯。如《上古天真论》中的女子“七岁”“二七”“三七”,男子“八岁”“二八”“三八”等;又如《后汉书·陈蕃传》说:“夫诸侯上象四七(二十八宿),垂耀在天”;《晋书·天文志》校以四六(二十四节气)之气[6]。对于“天道六六之节”的具体含义,我们须结合客气的推算逻辑才能理解。客气一年分六步,六年为一周期,十二年为两周期,完成地支纪年一周。“六六之节”是指客气一年六步乘以六年,为36步,为一个周期。可见,此处“六六”表示的是一种运算逻辑。然而,在翻译中,除非是编译,译者很难将以上客气运算的信息用两个数词表达出来。李氏将其译为“the six-six system”,用“system”表明“六六”具有更丰富的信息,处理得十分巧妙。

对于“上下”“左右”“之右”等表方位名词,须结合六气的图示才可能理解。客气的顺序为少阳、阳明、太阳、厥阴、少阴、太阴,古人将平面图一圆六等分,以代表一年客气六步,从而就有了图形中的上、下、左、右。因而,译者在将“上、下、左、右”译为“the upper, the lower, the left, the right”时,还应该附上相关图示,如吴氏父子的译本就是如此,这样才能够准确传达出方位词的具体含义。

3. 气候知识

宇宙、天文、历法、气候、物候有内在的因果联系,是一个综合的体系,古代的气候物候知识总与天文历法知识融合在一起的,古人探索天文宇宙的目的就是为了掌握气候物候的变化规律。因此,在翻译《内经》时,译者往往需要将天文历法、气候物候等知识融会贯通。

例如,《素问·至真要大论》“帝曰:分至何如?岐伯曰:气至之谓至,气分之谓分,至则气同,分则气异,所谓天地之正纪也[2]”。这里对“分至”普遍认为是“二分二至”,但对“气至之谓至,气分之谓分,至则气同,分则气异”就有不同的理解了,这主要是因为对运气学的气候物候知识不熟悉而造成的。

“气至之谓至,气分之谓分”中的“气”是指六气,即风、火、暑、湿、燥、寒,其中风、火、暑属于同一性质,湿、燥、寒为同一性质。六气在一年中各占六十日八十七刻半,即两个月。《内经》规定每年六气的起始时间为大寒节,依次为厥阴、少阴、少阳、太阴、阳明、太阳轮流起作用。厥阴风自大寒始,历时两个月至春分,此时天气虽逐渐暖和起来,但是整体依然处于寒冷阶段。春分后为二之气少阴君火开始起作用,且春分后天气转为温和,不再寒冷。因此春分点是一、二气的分界点,也是天气寒冷和温暖的分界线,其前后之气的性质是不同的。接着是少阳相火,自小满至大暑,为天气的最热阶段。这段时间,太阳在黄道圈上过夏至点,热气到达极致。而四之气太阴终于秋分,并由性质寒凉的阳明之气起作用,天气由热转凉。因此,秋分是四、五之气的分界线,同时也是天气由热转凉的分界线。六之气始于小雪,终于大寒,此时天气寒冷,且太阳过冬至点为阴气最盛之时。可以看出,夏至的前后皆为火热之气,冬至的前后皆为阴寒之气,气的性质是相同的,而春分与秋分的前后冷热之气恰好相反,因而有“至则气同,分则气异[7]”。这段话是从运气学六气的角度阐明二分、二至时的气候变化特点的。

李氏译文:

Huangdi asked,“What about Fen (equinox) and Zhi (solstice)?”

Qibo answered,“The arrival of Qi is called Zhi while the separation of Qi is called Fen. When coming, Qi is the same; when separated, Qi is different. This is the general principle of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2].”

李氏将“分至”译为“Fen (equinox) and Zhi (solstice)”,即二分点与二至点,说明李氏对“分至”的含义没有异议。但原文岐伯的话是对“分至”的进一步解释,而李氏的译文对“Fen and Zhi”的解释则与“分至”的天文定义不相符合,其语义出现了逻辑上的矛盾。

从其译文来看,李氏对此段原文的天文气候学内涵缺乏相对深入的挖掘,从而采用了逐字直译的处理办法。然而,这种逐字直译在此处不但隐没了原文所具有的天文气候学信息,还使译文因出现了语义矛盾而显得有些粗糙。

结    语

对以上翻译实例的评析可以看出,运气学具有深厚的古代自然科学知识基础,而具备古代天文历法、气候物候的知识则是做好运气学翻译的必要条件。李氏作为中医翻译界的专家,因其对相关专业性知识的剖析不够深入而使译文出现了美中不足。这也进一步说明《内经》译者对《内经》的相关专业知识的认知度不够,从而不能够准确把握文本的具体内涵。

《内经》作为中医的奠基之作,其主要价值在于其古代自然科学知识,而不是文学或者哲学上的知识[8]。因此,译者在翻译《内经》时,应当加强对相关专业知识的学习,并融会贯通,方可准确地理解和传递出《内经》的古代自然科学思想。


参考文献

[1] 苏颖.五运六气探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4.

[2] 李照国译.黄帝内经·素问/YELLOW EMPEROR'S CANON OF MEDICINE:PLAIN CONVERSATION [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5:732,752,733,753,764,765,1215.

[3] 陈久金,郝葆华.新解素问“九星悬朗”[J].山西中医函授,1990(3):1-3.

[4] 明·丘浚著.大学衍义补[M].林冠群,周济夫点校.北京:京华出版社,1999:793.

[5] 吴连胜,吴奇译.黄帝内经/Yellow emperor's cannon internal medicine[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310.

[6] 郝葆华,陈久金.《内经》“六六为节,九九制会”新释[J].山西中医学院学报,1991,14(4):5.

[7] 任应秋.内经研究论丛[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242-243.

[8] 李照国.中医英语翻译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33.


(收稿日期:2015-07-05   编辑:罗英姣)




引用本文献标准格式: 

张青龙,王银泉,郑晓红,王旭东.《黄帝内经》五运六气英译探讨——以李氏译本为例[J].中医药导报,2016,22(3):115-117


作者:张青龙,王银泉,郑晓红,王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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