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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吃的享受

 餐意院 2018-04-01

在盛宴中,中国人是多么精神焕发啊!当他们的肚肠填满的时候,他会喊出人生是多么美妙啊!

这个饱满的肚子里洋溢着,发射出一种精神上的快乐。中国人是靠着本能的,他的本能告诉他说,当肚子美满的时候,一切都美满了。所以我认为中国人有一种比较近乎本能的生活,同时有一种哲学,叫他们能公开承认他们的生活近乎本能。

我曾经提起过,中国人对于快乐境地的观念是“温暖、饱满、黑暗、甜蜜”——指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上床去睡的情景。所以有一位中国诗人说:“肠满诚好事,余者皆奢侈”。

中国人抱着这种哲学,所以对于食物并不拘谨,觉得不妨吃得津津有味。当中国人喝一口好汤时,他就尽情地啜唇作响。当然,这在西方是无礼貌的。在另一方面,西方的礼俗,强迫我们鸦雀无声地啜汤,以最少欣赏的表情静静地吃饭,我相信这便是阻碍庖厨艺术发展的真原因。

西方人士在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谈得那么轻柔,吃得那么凄惨、规矩、高尚呢?美国人多数没有那种拿起一根鸡腿,把它啃个一干二净的聪明;反之,他们继续用刀叉玩弄着,感觉非常凄惨,可是不敢说一句话。当鸡肉真真好吃时,这是罪过的事。

讲到所谓餐桌上的礼貌,我觉得当母亲禁止小孩啜唇作响的时候,小孩就初次感觉到人生的悲哀。这是人类的心理,假使我们不表示我们的快乐,我们不久就感觉不到快乐;于是消化不良,忧郁,神经衰弱,及成人生活中所特有的精神病就接踵而至了。

当堂倌端上一盘美味的小牛肉排时,我们应该学学法国人,说一声“啊”!吃过第一口之后,像动物那样哼一声“嗯”!欣赏食物有什么可羞呢?有常态健康的胃口有什么可羞呢?不,中国人是两样的。他们吃东西的礼貌不好,可是却善于欣赏盛宴。

事实上,我相信中国人之所以不能发展植物学和动物学,是因为中国的学者不能冷静地与无动于衷地观察一条鱼,一看到鱼便想到鱼在口中的滋味,因而想吃掉它。我之所以不信任中国外科医生,是因为我怕中国外科医生在割我的肝脏找石子时,也许会忘了石子,而把我的肝脏放进油煎锅里去。因为我觉得中国人看见一只豪猪时,便会马上想出种种的烧法,在不中毒的范围之内吃掉它的肉。在中国人看来,不中毒是惟一实际而重要的问题。如果豪猪能够在我们的庖厨中增加一味的话,那么豪猪肉的滋味便是最重要的事情。豪猪的刺毛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这些刺毛怎样竖立起来,它们有什么功用,它们和豪猪的皮怎样联系起来,豪猪看见仇敌时,这些刺毛怎样会有竖立的能力,这些问题在中国人看来是极端无聊的。

中国人对于一切动植物也是这样,正确的观念是怎样才能欣赏它,享受它,而不是它们本身是什么东西。鸟的歌声,花的色彩,兰的花瓣,鸡肉的肌理是我们所关心的东西。东方人须向西方人学习动植物的全部科学,可是西方人须向东方人学习怎样欣赏花鱼鸟兽,怎样彻底赏识动植物各种类的轮廓与姿态,从它们联想到种种不同的心情和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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