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杨宽,字宽正,江苏青浦白鹤江镇人。曾就读于苏州中学师范科,1936年毕业于光华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53年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1960年调任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副所长,1970年又回复旦大学历史系任教授。出版《西周史》《战国史》《杨宽古史论文选集》等著作。 东汉建宁五年(173年)正月,蔡邕(官为司徒掾)从灵帝“上原陵(光武帝之陵)”,按照元旦公卿百官亲戚会集宫殿朝贺皇帝的仪式,郡的上计吏依次向殿上先帝御座,“具言俗善恶,民所疾苦”(《后汉纪》卷三十三)。蔡邕慨叹说:
后来蔡邕见太傅胡广,胡广叫他应该将此盛况记录下来(《续汉书·礼仪志上》刘昭注引谢承《后汉书》)。蔡邕《独断》就有这方面的记载。这里明确说明“古不墓祭”,陵墓的祭祀是从东汉明帝举行上陵礼开始的。这种说法向来为人们所信从。魏文帝黄初三年(223年)下诏也说:“古不墓祭,皆设于庙。”(《晋书·礼志》) 但是,清代学者对于这个问题存在着不同看法。顾炎武认为确是“古不墓祭”。《史记·周本纪》:“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于盟津。”《集解》引马融说:“毕,文王墓地名也。”顾氏认为“此纬书之言,不可信”。《礼记·曾子问》记载:曾子问曰:“宗子去在他国,庶子无爵而居者可以祭乎?”孔子曰:“望墓而为坛以时祭(郑玄注:不祭于庙,无爵者贱,远避正主)。若宗子死,告于墓而后祭于家。”顾氏认为“宗子去国,事之变也;将祭而为坛,礼之权也”(《日知录》卷十五“墓祭”条)。顾氏这样把“望墓而为坛以时祭”,看作礼的权变办法,就是坚持“古不墓祭”之说。 阎若璩反对顾炎武主张,认为蔡邕和魏文帝所说“古不墓祭”,并不正确,除了举出《孟子·离娄下》有齐东郭“墦间之祭”的故事以外,还列举了下列证据:
我们仔细考核阎氏所提出的证据,感到理由很不充分,至少从文献上不能证明殷周以前已有墓祭。 《成阳灵台碑》的记载,出于后世传说,不能证明尧的时候已有墓祭。《韩诗外传》卷七记载曾子说:“是故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故吾尝仕齐为吏,禄不过钟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赵本作九尺),榱题三围,转毂百乘,犹北乡(向)而泣涕者,非为贱也,不逮吾亲也。”曾参讲究孝道,主要意思是说孝子必须亲自侍奉亲长,不能等待亲长死后去尊敬。这段话,和《庄子·寓言》所说“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洎,吾心悲”的内容基本相同。因此所谓“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不过是假设之辞,至多只能证明春秋、战国之际民间已有墓祭风俗。 《周礼·春官·冢人》记载:“大丧,既有日,请度甫竁,遂为之尸。”郑玄注:“甫,始也,请量度所始竁之处也。为之尸者,成葬为祭墓地之尸也。郑司农曰:既有日,既有葬日也。始竁时,祭以告后土,冢人为之尸。”《冢人》又说:“凡祭墓为尸。”郑玄注:“祭墓为尸,或祈祷焉。郑司农云:为尸,冢人为尸。”从郑玄的注,可以清楚地看到,《周礼》所说“祭墓为尸”,不是祭墓主,而是为了掘地造墓而祭祀后土之神;不是像祭祖那样以子孙为“尸”(“尸”是由活人装扮成受祭的样子),而是以掌管墓地的“冢人”为“尸”。贾公彦疏也说:“是墓新成,祭后土。”孙诒让《周礼正义》也说:“祷祈于墓地之祇,故以冢人为尸也。”关于这点,我们还可以引证《礼记·檀弓》来作旁证。《礼记·檀弓下》记载:“既反哭,主人与有司视虞牲,有司以几筵舍奠于墓主。反,日中而虞。”郑玄注:“所使奠基有司来归,乃虞也。舍奠墓左,为父母形体在此,礼其神也。《周礼·冢人》:凡祭墓为尸。”按照古代礼制,死者下葬以后,只在墓旁祭祀地神,没有祭墓主的。要祭祀刚安葬的死者,必须回到原来所死的“寝”(或称“殡宫”)中举行。这种礼制,春秋战国时代是认真推行的。《春秋·隐公三年》:“夏四月辛卯,君氏卒。”《左传》解释说:“夏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杜预注:“既葬,日中自墓反,虞于正寝,所谓反哭于寝。” 在清代学者对于古代有无“墓祭”的讨论中,顾炎武坚持“古不墓祭”之说,甚至认为《史记·孔子世家》中世代祭祀孔子冢的记载不可信;阎若璩又坚持“古有墓祭”之说,提出了一些不能成立的证据;只有赵翼的论述比较合理,他既驳斥一些不能成立的证据,又确认墓祭起于春秋战国之际。 赵翼说:
赵翼这篇对墓祭的考证,很是正确。根据古文献来看,春秋以前确实没有墓祭的礼俗,墓祭礼俗的兴起当在春秋战国之际,这与当时社会发生变革有关。 ——摘自 杨宽 《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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