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报复（vengeance）？阿伦特说“报复是以再行动（re-acting）的方式对最初过失所施的行动。”通俗地说，别人对你施加了伤害性的行为（比如偷了你的东西），你对他重复一种同样是伤害性的行为（偷他的东西），这就是报复。“再行动”意味着通过“以牙还牙”的方式来处理别人行动对于自己造成的不良结果，也就是把造成伤害的行动再重复一次。这种方式不但不能结束第一次过失行为（misdeed）的不良后果，相反仍然陷入冤冤相报的重复过程、被这个过程所捆住，使得这个过程没完没了地再进行下去（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当然，报复在阿伦特看来是“对他人冒犯的自然、自动的反应，由于行动过程的不可逆转，报复也是可以料想得到，甚至可以预期的。”相反，宽恕倒是一种出乎意料的行为，“它不仅是对行动做出的反应，而且是重新开始（因为摆脱了冤冤相报，引注）的、出乎意料的行动，根本不受引起它的行动的限制，从而让宽恕者和被宽恕者从行动的结果中解脱出来”（阿伦特）。
宽恕的替代物（alternative）是惩罚(punishment)，但惩罚与报复又有不同，它是宽恕的替代却不是宽恕的反面。阿伦特说：宽恕和惩罚的共同点是它们都“试图中止一些不加干预就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的事情。人们没有能力宽恕不能惩罚的东西，也没有能力惩罚已经证明是不可宽恕的东西（they are unable to punish what has turn out to be unforgivable）。”所谓“不加干预就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的东西”，当然是指那些恶的行为，对于这种行为，我们应该加以制止，惩罚之所以是宽恕的“代替”而不是其“反面”，意思是惩罚也是意在结束已经证明是恶的行动，而报复则是重复这种行动。
“人们没有能力宽恕不能惩罚的东西，也没有能力惩罚已经证明是不可宽恕的东西”这句话有些费解。我的理解是，超出了人类事务领域的东西，既不能宽恕也不能惩罚。具体而言，人类不能宽恕也不能惩罚的领域是自然和宗教。比如，有些自然灾害（比如地震、海啸、闪电等）对人类造成了重大的伤害，但这是不能惩罚的（我们不能惩罚老天爷），因此也不可能宽恕之（我们也不可能宽恕老天爷）。宽恕和惩罚都处于人类事务领域内，在这个领域之外无所谓宽恕和惩罚。
如果这样的理解成立，我以为，既宽恕又惩罚或者既惩罚又宽恕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前提是一个是在世俗意义上，另一个是在宗教意义上。比如，对于那个制造美国校园血案的人，美国大众一方面在宗教的意义上宽恕，另一方面则在世俗法律的意义上惩罚。这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两者分属不同的领域：宗教领域和人类事务（世俗）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