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辫子与神孰可久——兼论历史选择了杂兵与拳法

 limaocn 2018-04-03

(作者张小浩,本文系作者独家授权武文化首发的稿件,转载须注明文章来源。)   


  一 

  今年正月十五,是洛阳军屯村四面八方通背拳门一年一度的武术展演,洛阳武术界的各派也往往参与献上一两个节目“捧场”。

今年心血来潮把判官笔拿出来比划了一回,竟有不少人不认识,当知道是武侠小说常写的判官笔,就有观众问“这兵器是不是很厉害”。

只能答:就是防身的,其实不如刀枪剑棍厉害。

是的,判官笔、铁筷子、峨眉刺、铁伞、铁扇子、马扎、板凳、铜钹、镰刀、拐子、手杖、拦面叟、大杆子、鞭杆......中华武术里这些奇门兵器,这些都该算防身兵器。

马明达老先生曾评为杂兵,他老人家心目中的正兵是长刀大枪。判官笔之类杂兵确实是不能与长刀大枪这些战阵兵器比试的,就像长刀大枪不能跟现代的AK47斗一样,不是一个战斗级别。

长刀大枪比杂兵攻击力强,但为什么杂兵却出现了?因为太(管)平(制)盛世出现了。

生逢乱世或战争时代,为了保家卫土,必须要用长刀大枪这种优良战场兵器,比如俞大猷、戚继光、程宗猷、石敬岩这些明代武学大家,他们玩的都是长刀大枪,因为得抵御倭寇;长刀大枪的使用技术,也必须刚猛实用,因为得有效杀贼。

但太(管)平(制)盛世来了的话,朝廷岂能允许民间再玩长刀大枪?越是管的严的朝代,杂兵越多,比如元代出棍棒、明清出朴刀(着胯刀)、清季出现的各类杂兵。尤其是上述各类杂兵,明显是从日常工具中化出来的,可怜没有长刀大枪的威猛,上不得战阵,也就是日常防身之用。

防身两字,在许多学武人心中,很低端,因为大家念叨的是历代先师高超的绝技,以一当百的神功。但实际情况是,兵器极端重要:比如李书文如无大枪在手,想来对人的危险性会降低;董海川塞外游历,也只一人对几人的空手入白刃;杨露禅出游北五省,是要背着一杆小花枪的;我们一门梁振圃祖师有一人对战二百人的记录,弄出来清末京畿三大案的马家堡案,但一直有传闻,梁祖其实也带了人,而且还有毛瑟枪,何况就算没枪,梁祖师也有一根一米四长的九节鞭啊。梁祖师兄尹福是以判官笔出名的八卦先师,也有打群架打一半翻墙跑了的记录。

这些故事有点远,近一点,去年与时晓武兄在武当演武大会组织短兵比赛,三对三的比赛中台湾队第一局被干掉了两个人,第二局开始时只剩詹棋名兄(台湾形意八卦传人,且精通日本剑术)对北京的李旻福、隋邦元、王基宇三人。以詹棋名兄精湛的剑术,单独对阵时,几乎都是一剑取,没几人能走一回合。但一对三时,几秒之内被三人连续击中,跟在后面做裁判的我,汗当时就下来了,如果是真刀真剑,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防身两字不丢人。手里有个硬家伙,杀伤力立马提高N个等级,所以在太平时代,模拟各种用具或直接使用工具的武器和用法就出现了。

与之类同的还有拳法,拳法在明代十八般武艺里排名第十八,称为白打。

如果始终在乱世,拳法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繁多,观戚继光编纂纪效新书收录的三十二式,其实不是一个系统的技法,大杂烩。毕竟戚大将军要打仗,用他自己的话要“择其善之”,选择的都是散招。与现在成熟的各个流派拳法特征一致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年少时容易被传统语境(古文)感动,看到戚大将军介绍“李半天之腿、张伯敬之打、千跌张之跌、鹰爪王之拿”,心潮澎湃,其实如果介绍成“泰拳扫腿、拳击组合拳、自由跤、巴西柔术”,可能立马就消了心中的热火。可是传统武术的同道们呐,“李半天”之类的玩艺十有八九就是类似这些现代武技的基本技术。

这份“白打”最终被戚继光将军清出了《纪效新书》。当时的民间虽然有少林拳经捷要之类传统武术经典出现,但仔细翻阅,可能还不如佟庆辉先生的《散手》看着更直接,介绍的东西也类似,无非就是手眼身法步的练法和使用法。

但不管怎么样,拳法作为一项武艺(武器)被认可了,并且在不久之后(清兵入关)大范围的爆发出来。

从防身之用上看,拳脚虽然没有判官笔硬度高,但随身性和隐蔽性更好。

明末清初的特殊历史时代,让很多人在更不犯禁的条件下,选择了创造拳法以防身,比如心意形意的初祖姬龙峰先生,这位原本热爱杀伤性武器(大枪)的退伍军人,考虑到管制社会的到来,总得有一项可靠的防身兵器,所以选择了创拳,后人传颂为“脱枪化捶”,其实看乡贤马学礼传下的心意拳,怎么能像枪法?那就是拳法,脱枪就是不要枪了,大家练拳吧。

还有与洛阳同属一省的温县陈王廷,说自己“闷来时造拳”,那也是被逼无奈啊,你看他都“闷”了,不敢拿刀掂枪,只好闷时意想空手跟敌人干一架(开玩笑)。至于有人说他从戚继光三十二式里吸收了招式名称,这肯定得,你看散打泰拳MMA,哪个不都得学拳击里的直勾摆?

一个拳法流派的兴起,就从祖师爷被逼无奈藏起更强的武器开始。

  三

杂兵与拳法,都是基于防身之用的,在明代武林人士看,可能后世的杂兵和拳法都是小技;不独中国,相邻的日本,武士原本也不练柔道这类徒手功夫,那是捕快才玩的东西,薙刀和剑才是武士正经本事。

  可是后来中国的防身武艺,从太平盛世的小鲜肉活成了下一个太平盛世的传统武术。在散打、泰拳、巴西柔术等这些又一代的小鲜肉面前显得老态龙钟了。

时代不同了。

军阵杀敌武艺、民间防身武艺、现代竞技武艺它们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产物;时代不同了,各个武艺也都在变化。

现在军队里格斗的内容(无论徒手还是器械)占比不超过10%,肯定不是长刀大枪了。

防身武艺变化更大,比如我的判官笔一尺长,可是我觉得带着防身还是有点长,所以有时也想改用酷棍会怎么样?甩棍比鞭杆方便带了,要改进鞭杆的技法么?有防狼喷雾和电击器了,还要练飞镖、飞蝗石和么?

至于现代竞技武艺,已经成了商业化和职业化,你所使用的技术只能是规则所允许的。你所对战的对手,也大抵是水平相当的。

这些思考曾反复在脑海中呈现,记得前年,武协搞了武术志和拳械录的编纂,当时河南武协在新乡河南师范大学搞的会议,出发前我无意发现洛阳的代表队里木兰拳霍然在目,不由得问带队的洛阳师院姬上冰老师,这位老兄立马就猜出我的心意,回答说“小浩,你们传统武术的,可能更侧重技击一些,但是现在武术其实也可分为传统武术、竞技武术、养生武术和表演武术,人家是按表演武术上的”,当时也算霍然开朗——时代不同了,我们可以共存,练古战场正兵的练正兵,练传统武术的归传统,竞技的归竞技,表演的归表演。

每种技术有自己的方向,就很好。目前传统武术的同道们,如果不上擂台,可以把防身功用发挥到最大,像以色列的马伽术、俄国的西斯格玛,他们原来还都是军方的格斗术,不都走向了防身术的推广范畴了么?而且正如火如荼。

老舍先生的《断魂枪》,写了在火车、快枪时代里,没落而坚守的一批老武术人,这种选择很好;冯骥才先生写的《神鞭》,二傻子辫子没了神还在,还学会了枪法,这种选择更值得赞叹!

传统武术发展到今天,很多人鄙夷很多同道痛骂各种毁了传统武术的恶习,都对。可是我们怎么能学会“辫子没了神还在”的精神,不要死揪着辫子,这时代终究会把许多东西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或者存活在少数人的坚持里或者永不再见。

我们怎么把武术的精魂,武术的神,传下去,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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